夕阳的余晖将齐老头和那三个讨债人的影子拉得细长，他们四人踏着尘土，朝着南角试验田的方向挪动。
越靠近试验田核心区域，齐老头的心就越发沉重。
平日里这个时候，田埂间、工棚外应该还有三三两两收工闲聊，或是进行晚间学习的工人才对，可今日，放眼望去，竟是一片异样的空旷与寂静，只有晚风拂过新苗的细微沙沙声。
“喂！老东西！耍我们呢？人呢？！”鼠须男不耐烦地推了齐老头一把，三角眼里满是怀疑和戾气，“你那宝贝老板在哪儿？该不是想拖延时间吧？”
齐老头一个趔趄，稳住身形，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但更多的是困惑。
他忽然想起白天离开时，工头乐呵呵的宣布——蒋先生搞劳大家，今晚所有食堂都有饺子宴，管够！
大部分工友应该都聚到各个食堂去了。
他自己是因为蒋先生体恤，允许他回家与家人短暂团聚，才提前离开的。
“几位……几位大哥，”齐老头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解释道，“今天……今天蒋先生搞赏，大伙儿应该都在食堂吃饺子呢……我，我这就带你们去最近的食堂问问。”
三人将信将疑，但看齐老头不像说谎，也只能骂骂咧咧地跟着他转向通往最近一处工人食堂的小路。
这处食堂规模不小，此时里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浓郁的饺子香气混合着欢声笑语远远飘来。
许多工人正围坐在长条桌旁，大口吃着热腾腾的饺子，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一些手脚麻利的女厨还在灶台间忙碌，添补着食物。
齐老头鼓起勇气，走向相熟的工友询问蒋先生下落。
工友们看他身后跟着三个面生的、气质不善的男子，虽然有些奇怪，但见齐老头没多说什么，也只当是来找活干或者有别的事情，便热心地告诉他，蒋先生和总理阁下他们，好像在农场那边更大的食堂。
那三个讨债人互相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默不作声地跟在齐老头身后，朝着更远处的农场食堂走去。
他们打定主意，只要找到正主，就立刻逼他拿钱！
农场附近的食堂，是规模最大的一座。
当齐老头带着三人，有些畏缩地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时，里面喧嚣温暖的声浪和更加浓郁的饭食香气扑面而来。
然而，与之前食堂纯粹的工人聚餐不同，这里的氛围明显更加……“高端”一些。
只见蒋宸正与乔治总理、奥古·霍普金、木格·哈里森先生等人坐在靠里的一张主桌上，谈笑风生，面前也摆放着饺子和几样小菜。
不远处，亨利队长、大宝等安保骨干也单独坐了一桌，虽然也在用餐，但眼神依旧保持着职业性的警觉。
齐老头一眼就看到了主位上的蒋宸，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他身旁那鼠须男已经顺着他的目光锁定了目标。
看到蒋宸如此年轻，而且周围似乎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鼠须男心中先是怯了一下，但贪婪和侥幸立刻压过了这丝不安——再有钱有势的老板，也得讲道理、怕麻烦吧？
他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了壮胆，竟直接推开身前犹豫的齐老头，带着两个同伴，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主桌前，语气刻意拔高，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蛮横：
“你们谁是蒋宸？！”鼠须男的目光扫过桌边几人，最终落在气质最为沉静平和的蒋宸身上，“喂！说你呢！你手下的工人…”
他指了指脸色煞白、试图阻拦的齐老头，“欠了我们钱还不上！你既然是老板，赶紧掏钱给他预支点工资！不然今天没完！”
刹那间，原本喧闹的食堂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目光，无论是主桌的贵客，还是附近工人们的视线，都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三个不速之客身上。
蒋宸正准备夹饺子的筷子停在半空，他微微一怔，随即缓缓将筷子放下，动作不见丝毫慌乱。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三个一脸横肉、眼神闪烁的男子，然后慢慢站了起来。
几乎在他起身的同时，他身旁的乔治总理眉头一皱，脸色沉了下来，不怒自威的气势自然散发。
奥古·霍普金那双锐利的灰色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悦，魁梧的身躯如同山岳般挺直。
木格·哈里森先生则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眼神深邃，带着审视。
而另一边，亨利队长和大宝等人，更是如同听到警报的猎豹，瞬间全部起立，眼神锐利如刀，虽然没有立刻动作，但那无声的压力已经如同实质般笼罩过去。
那三个讨债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他们平日里欺压一下老实巴交的穷苦工人尚可，此刻被这么多明显身份不凡、气场强大的人冷冷注视着，尤其是那几个安保人员，个个虎背熊腰，眼神冰冷，顿时觉得腿肚子有些发软，喉咙发干。
刚才那点虚张声势的气焰，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我……我们是说……”鼠须男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好几个度，带着明显的颤音，又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你……你手下工人欠钱……老板你……你看着办……”
蒋宸没有理会他们的色厉内荏，他的目光越过他们，看向浑身发抖、满脸羞愧与恐惧的齐老头，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位工友，你叫什么名字？具体怎么回事，慢慢说，有我在这里，没人能强迫你。”
齐老头——齐振，听到蒋宸温和而坚定的声音，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急于辩解：
“蒋先生！小人齐振！是……是田里干活的华工！小人该死，给先生惹麻烦了！小人当初刚来澳洲，举目无亲，实在活不下去，才……才向他们借了点钱糊口。可小人不知道，不知道他们是放印子钱的啊！那利钱滚得比山还高，小人就算在先生这里拼命干活，也……也还不清啊！小人真的没去赌，也没乱花钱，先生明鉴！”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磕头。
蒋宸的目光扫过齐振因长期劳作而结实的身板，以及那双布满老茧、指甲缝还带着泥土的手，再看他那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涨红却依旧朴实的脸，心中已然明了。
他微微颔首，示意齐振先起来。
然后，他的目光重新转回那三个噤若寒蝉的讨债人身上，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冰锥，仿佛能直接刺穿他们内心的肮脏与虚弱。
“高利贷？”蒋宸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食堂里，“几位，看来消息不太灵通。难道不知道，乔治总理阁下早已下令，全面肃清维多利亚州内所有非法勾当和黑色产业？你们如今还敢顶风作案，是觉得总理阁下的命令形同虚设，还是……根本就没把总理大人放在眼里？”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在那三人耳边炸响！
“黑利贷”这顶帽子他们私下里敢做，但绝不敢公开承认。
至于…藐视总理？这罪名要是坐实了，他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没有！绝对没有！”鼠须男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摆手，声音都变了调，“蒋老板您可千万别误会！我们……我们就是普通的借贷，绝对不是什么黑利贷！我们对总理阁下那是万分敬仰，不敢有丝毫不敬啊！”
“哦？普通的借贷？”蒋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步步紧逼，“那请问，你们约定的利息几何？借据何在？可有在官府备案？齐振借了多少本金，如今连本带利又该还多少？你们倒是拿出凭证，当着总理阁下的面，说个清楚明白！”
“我们……我们……”三人支支吾吾，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衫。
他们哪有什么合规的借据？
哪敢在官府备案？
那利滚利的数目，更是根本经不起推敲和质问！
眼看着蒋宸一步步走近，那平静目光下蕴含的压力如同巨山般压来，而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更是让他们如芒在背。
极度的恐惧和走投无路的绝望，瞬间冲垮了鼠须男那本就脆弱的理智！
“妈的！拼了！”
鼠须男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他猛地向前一扑，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竟然用胳膊从后面死死箍住了蒋宸的脖子！
他身旁的两个同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但下意识的也立刻冲上前，一左一右试图抓住蒋宸的手臂，形成挟持之势！
“都别动！！”鼠须男嘶声吼道，因为紧张和用力，脸憋得通红，“你们老板现在在我们手上！立刻！马上！去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金镑！金锭！有多少拿多少！再给我们准备最快的马车！放我们离开！否则……否则我就扭断他的脖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食堂里响起一片惊呼。
齐振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带着哭腔喊道：“别！别伤害蒋先生！蒋先生是好人啊！他让我们所有人都能吃上饱饭……”
“闭嘴！快去拿钱！”鼠须男疯狂地吼道，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然而，与那三个歹徒预想中，对方会惊慌失措、立刻服软的画面截然不同。
主桌上的乔治总理、奥古、木格先生，虽然脸色凝重，却并没有露出太多惊慌。
另一边的亨利、大宝等安保人员，甚至已经缓缓移动脚步，形成了隐隐的包围圈，但他们的眼神……很奇怪，那不是担忧，反而更像是一种……带着怜悯的审视？
仿佛在看三只掉进陷阱还在张牙舞爪的可怜虫。
食堂里的工人们，在经过最初的惊愕后，竟然也没有出现大规模的骚动，许多人的脸上甚至带着一种……古怪的，类似于“你们完了”的表情。
被挟持的蒋宸本人，更是异常平静。
他甚至没有挣扎，只是微微偏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身后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的鼠须男，那眼神，平静得令人心寒。
“看来……你们是真不长眼，也不打听打听。”蒋宸的声音甚至没有一丝波动，仿佛被锁住脖子的不是他自己。
“少他妈废话！赶紧……”鼠须男的狠话还没说完。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蒋宸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被箍住脖颈的他，上半身猛地一个极其短促而有力的后仰，右臂手肘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一股爆炸性的力量，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向后撞去！
“呃啊——！”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和凄厉的惨叫同时响起！
鼠须男只觉得肋部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被铁锤砸中，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箍住蒋宸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松开，整个人如同被抽去骨头的癞皮狗，软软地瘫倒在地，蜷缩着身体，只剩下痛苦的呻吟，连意识都模糊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蒋宸的左右双手如同闪电般探出，化掌为刀，带着凌厉的破风声，精准地劈在了左右两侧试图控制他手臂的歹徒颈侧！
“砰！砰！”
两声干脆利落的闷响。
那两名歹徒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眼前一黑，便直接失去了知觉，如同两截木桩般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一动不动。
整个食堂，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饺子锅里依旧咕嘟咕嘟的沸腾声，以及地上三个歹徒或呻吟或无声的惨状，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却又短暂到不可思议的一幕，并非幻觉。
齐振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呆呆地看着那个轻松解决三个歹徒、此刻正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微微有些凌乱衣领的年轻东家，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轰鸣：
“蒋……蒋先生……他……他竟然……”
蒋宸抬起头，目光扫过地上失去威胁的三人，然后看向依旧处于震惊中的齐振，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和，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掉了身上的灰尘：
“齐振，没事了。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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