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内短暂的混乱与肃杀气氛,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开来。
附近街道上巡逻的治安员显然被之前的撞击声和不同寻常的打斗动静所吸引,很快,几名身穿笔挺深蓝色双排扣制服、头戴标志性黑色圆顶盔的治安官,手持硬木警棍,神色警惕地快步冲进了咖啡馆。
为首的那位队长,年纪约莫四十,面容刚毅,眼神锐利。他的目光在店内迅速一扫,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站在一片狼藉中、却气度沉凝的乔治·威廉姆斯总理,以及他身旁那位近来声名鹊起的青年蒋宸。
队长脸上的紧张与戒备瞬间冰消瓦解,化为无比的恭敬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惶恐——总理阁下竟在此地,还遭遇了如此险情!
他立刻挺直腰板,皮鞋后跟“啪”地并拢,行了一个干净利落的举手礼,声音洪亮而充满敬意:“总理阁下!蒋先生!”
他身后的几名年轻队员也慌忙效仿,动作整齐划一。
“听到动静,我们立刻赶来了。您二位没有受伤吧?”
队长的声音带着真诚的关切,目光快速而专业地扫过现场——碎裂飞溅的木屑、倾倒的桌椅、被粗暴扯下皱成一团的厚重窗帘,以及最显眼的、被用窗帘布条以一种极其结实的方式捆作一团、仍在发出痛苦呻吟的四个彪形大汉。
当他确认乔治总理和蒋宸均神色如常、衣冠整齐,显然并未吃亏时,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明显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当他看向蒋宸时,那目光中除了公事公办的敬意,更掺杂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感激与近乎崇拜的情绪。
他的一家老小,正是因为这位先生带来的工作和稳定的粮食供给,才摆脱了饥寒的威胁,过上了从未想过的安稳日子。
乔治总理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威严,他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却自带分量:“我们没事。多亏了蒋先生反应迅速,身手了得。”
蒋宸语气依旧平和,接话道,言简意赅地交代了情况:“有劳各位辛苦跑一趟。这四人光天化日之下,企图强掳这位……”
他侧身,指了指依旧蜷缩在角落、脸色苍白、惊魂未定的金发男子,“……这位先生,并出言不逊,态度嚣张,甚至公然威胁到总理的人身安全。我不得已,只好出手将他们暂时制服。”
治安官队长立刻了然,脸上浮现出职业性的愤慨:“竟有此事!在墨尔本核心区,简直无法无天!”
他随即转身,果断对下属下令,指令清晰明确:“约翰,你立刻带一个人,以咖啡馆为中心,向外辐射搜寻两个街区,重点检查小巷、马厩和可疑车辆,看看是否有他们的同伙或交通工具接应!戴维斯,你带另一人守在外面,拉起警戒线,维持好秩序,不要让好奇的民众靠近,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和恐慌!”
“是,队长!”
两名被点名的治安官立刻领命,动作迅捷地执行任务而去。
队长自己则蹲下身,开始仔细检查地上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四人。
他动作熟练地撩开其中一人的衣袖,露出手臂上陈旧的刀疤和某些带有帮派色彩的独特扭曲纹身。
他又掰开另一人的手掌,检查那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的粗糙指节。
他站起身,拍了拍白色执勤手套上沾染的灰尘,转向乔治和蒋宸,语气变得凝重,带着汇报的意味:
“总理阁下,蒋先生。从这些人的体貌特征、身上的旧伤痕迹,以及这些……不太入流的纹身风格来看,他们不像我们本地常见的混混或无赖。依我多年在边境巡逻和刑事侦查的经验判断…”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这很可能是从新南威尔士州那边越界流窜过来的亡命之徒,很可能隶属于某个跨州的犯罪团伙。”
他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与自责,继续沉声解释道:“最近我们州北部边境的巡逻力量,确实出现了一些不该有的疏漏。主要原因,是大概几周前,在咱们维多利亚州最北边,靠近州界的一片偏僻沙洲地带,发生了一次原因不明、但威力极其巨大的爆炸事件。”
“爆炸?”
乔治总理的眉头立刻紧紧皱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听说此事,显然并未接到相关部门的正式报告,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是的,阁下。消息被暂时封锁了,以免引起恐慌。”
治安官队长肯定地点头,压低了些声音,“动静非常大,据说当晚邻近区域的居民都感觉到了明显的震动,甚至有人在夜晚看到远处天际有异常的火光闪烁。我们后续派人去勘察过现场……留下了巨大的、如同陨石撞击般的深坑,周围的沙石都被高温熔融琉璃化了,但又找不到任何火药残留的明确证据。情况非常诡异,上面极为重视,临时从附近好几个边防哨所和治安站,抽掉了超过七成的人手前去调查、设卡和加强警戒,导致一些常规的、防范小股人员渗透的巡逻路线出现了暂时的力量真空。想必这些渣滓,就是精准地摸清了这个空子,趁机溜了进来。”
听到“沙洲”、“巨大爆炸”、“情况诡异”这些关键词,蒋宸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光芒。
他立刻在脑海中,将这条信息与之前乔治总理密信中提到的、那个从守卫森严的“深蓝监狱”成功逃脱、极度危险且掌握着某种异常力量的通缉犯——克里斯·雷纳德——联系了起来。
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乔治总理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远超一次普通的街头暴力。
他面色严肃地点点头,眼神锐利:“我知道了。这件事背后恐怕牵扯不小,远不止是几个流窜犯那么简单。先把这些人押回去,单独关押,严加看管!立刻组织精干人手进行审讯,务必撬开他们的嘴,查出他们的确切来历、潜入维多利亚的真实目的,以及是否还有隐藏的同党!”
“是!阁下!保证完成任务!”治安官队长立正,铿锵有力地领命。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那个蜷缩在角落、被蒋宸救下的金发男子。
当他的视线掠过男子低垂的脸庞,尤其是那双缓缓抬起、依旧带着惊惧的、颜色极为罕见的湛蓝色眼睛时,职业的敏感让他不由得微微一怔。
那瞳孔深处……在光线映照下,似乎隐约有某种极其细微、难以言喻的几何纹路在闪烁?
是错觉吗?
但这个模糊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如同投入深潭的小石子,迅速沉没。
当前压倒一切的首要任务,是处理那四个身份明确、极具威胁性的暴徒。
他指挥留下的队员,开始费力地将地上死沉的人犯一个个拖拽起来,准备押解回治安所进行深入审讯。
这时,蒋宸迈步走向那个依旧惊魂未定的金发男子。
他并没有居高临下地询问,而是微微弯下腰,向对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掌心向上,姿态平和而充满善意。
那金发男子——亚当,先是茫然地抬起头,那双独特的、虹膜深处嵌着细微六芒星纹路的湛蓝色眼睛,怔怔地看着蒋宸伸出的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迟疑了几秒,他才仿佛终于确认了这份善意不是幻觉,颤抖着伸出自己沾满泥污、冰凉的手,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般握住了蒋宸温暖而稳定的手。
蒋宸稍一用力,便将虚弱的亚当从地上拉了起来。
“没事了。”
他简短地安慰道,然后转向脸色依旧有些发白、但强自镇定的咖啡店老板,“老板,麻烦给这位先生来一杯热可可,多加些牛奶,让他暖暖身子,钱算我的。”
老板连忙点头,手脚麻利地去准备了。
亚当被这接连的善意冲击着,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哽咽着连声道谢:“谢……谢谢您!先生!真的太感谢您了!”
很快,一杯热气腾腾、散发着甜香的可可被端了上来。
亚当几乎是饥渴地双手捧住杯子,想要立刻喝下去,却被滚烫的温度烫得缩了一下。
蒋宸见状,又向老板要了一个空杯子,熟练地将热可可在这两个杯子间来回倾倒了几次,加速降温,动作自然而体贴。
待温度适宜后,才重新递给亚当。
亚当感激地看了蒋宸一眼,这才小口小口地、却极其迅速地喝完了整杯热可可。
温热的液体下肚,仿佛一股暖流注入了冰冷的四肢百骸,让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剧烈跳动的心脏也渐渐平复下来。
趁着这个机会,蒋宸付清了咖啡和可可的钱,然后对乔治使了个眼色。
乔治会意,三人一同离开了这片狼藉的咖啡馆。
蒋宸带着他们,径直走向附近一片略显嘈杂但充满生活气息的街道。
这片区域有几家由早期华人移民开设的食肆和小店,空气中飘荡着与西式餐馆截然不同的香料气味。
蒋宸轻车熟路地走进其中一家门面不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中式小饭店。
刚一人内,系着围裙、面容敦厚的华人老板便热情地迎了上来。
蒋宸看了看墙上用粉笔写着简单菜名的木板菜单,几乎没有犹豫,便用略带口音但流利的粤语对老板说道:“老板,来三盘饺子。”
随即又改用英语对乔治和亚当解释:“这是东方的一种传统面食,味道很不错。”
三人找了一张靠里的方桌坐下。
在等待食物的间隙,亚当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自己的经历。
他自称名叫亚当,原本是一支小型商队的后勤杂役,主要负责照料驮马和整理货物。
他们的商队原本只是做些运输布匹、粮食之类的小本生意,但在即将进入维多利亚州地界之前,在一片荒僻的林间道路上,遭遇了这伙暴徒的伏击抢劫。
“他们……他们人很多,而且非常凶残……”
亚当的声音依旧带着后怕,“我们根本抵抗不了……货物被抢光了,领队和几个反抗的人都被他们……我当时躲在货物箱后面,趁乱拼命才逃了出来……他们可能是怕我跑去报官,暴露了他们的行踪,所以才一路追到了城里,非要抓住我灭口不可……”
他说着,脸上又浮现出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听着亚当的叙述,乔治总理的脸色愈发阴沉,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而蒋宸的眼中,则闪烁着思索与怜悯的光芒。
此刻,乔治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爽朗的笑声与刚才凝重的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亚当有些摸不着头脑,困惑地看着他。
“小子,你不知道自己撞上了多大的运气吗?”乔治止住笑声,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戏谑的愉悦,他用下巴指了指身旁的蒋宸,“你面前坐着的这位,可是我们维多利亚州心肠最好、也最缺人手的企业家!你直接问他讨份工作不就行了?”
蒋宸也露出了温和的微笑,接过话头,对亚当说道:“乔治总理说得没错。我名下确实有一些产业,包括农场、试验田、刚刚起步的矿场,还有正在建设的医院和规模不小的集体厨房。如果你不嫌弃,愿意用劳动换取报酬,我可以为你安排一份工作。不知道你有什么比较擅长的技能?”
亚当愣住了,仿佛被这个巨大的惊喜砸晕了头。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而有些语无伦次:“真……真的吗?先生!我……我什么都能干!真的!喂马、搬运、打扫、算点小账……我力气不小,也不怕吃苦!我什么都可以学!”
他急切地推销着自己,生怕错过这个机会。
蒋宸看着他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庞,和那双湛蓝色眼眸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
他点点头,语气肯定:“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正是能干活的时候。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你就跟我回去,我会让人给你安排合适的岗位。”
“谢谢!谢谢先生!谢谢您!”亚当激动得几乎要跪下,被蒋宸及时扶住了。
就在这时,华人老板和他的妻子端着三个热气腾腾的白瓷盘走了过来,盘子里整齐地码着一个个皮薄馅大、形如元宝的雪白饺子,散发着面皮和肉馅混合的诱人香气。
“饺子来咯!三位请慢用。”老板憨厚地笑着。
蒋宸拿起筷子,熟练地夹起一个饺子,却没有立刻放入口中,而是抬头问老板:“老板,有醋吗?”
老板闻言一愣,随即脸上绽放出他乡遇故知般的惊喜笑容,连连点头:“有有有!当然有!老家带来的陈醋,一直没舍得用哩!”
他赶忙转身,从柜台底下宝贝似的摸出一个小陶罐,又拿来三个小碟子,小心翼翼地给每个碟子都倒上了一些深褐色、酸香扑鼻的醋汁。
蒋宸将饺子在醋碟里轻轻一蘸,然后送入口中,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他对着好奇观望的乔治和亚当示意:“试试看,饺子蘸醋,别有一番风味。”
乔治和亚当都将信将疑地学着蒋宸的样子,夹起饺子,蘸了醋,放入口中。
下一刻,两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面皮的柔韧、肉馅的鲜香多汁,在与酸爽醇厚的陈醋结合后,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极大地激发了食欲,口感层次变得异常丰富。
即便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乔治总理,也觉得这简单的食物竟如此美味,他细嚼慢咽,将一整盘饺子吃得干干净净,吃完后还忍不住咂咂嘴,眼中满是回味无穷的赞叹。
蒋宸看着乔治意犹未尽的样子,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说道:“这不算什么。等跨年夜那天,我亲自下厨,给你包一顿真正好吃的饺子,咱们边吃边守岁。”
乔治闻言,眼睛顿时瞪得溜圆,脸上露出了比收到金印时还要兴奋的表情,连连点头,声音都带着雀跃:“好!好!一言为定!我可等着了!”
三人在这充满烟火气的小店里,享用了一顿简单却满足的晚餐。
吃完饺子后,老管家福伯也恰好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时间,驾着马车来到了饭店门口等候。
蒋宸对福伯吩咐道:“福伯,先送总理阁下回府。”
福伯沉稳地点点头:“是,老爷。”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傍晚的街道上。
先将乔治总理安全送回官邸后,马车才调转方向,载着蒋宸和新加入的亚当,朝着港口区试验田的方向驶去。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冬日的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温暖的橙色火球,缓缓沉向地平线,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了绚丽的锦缎。
柔和的金红色光芒透过没有拉下窗帘的车窗,洒在蒋宸和亚当的脸上、身上,仿佛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蒋宸没有刻意遮挡视线,他就这样安静地靠着车窗,目光平和地注视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道、房屋和归家的行人。
这片土地,正在他的努力下,一点点发生着改变。而坐在他对面的亚当,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他既对眼前这位年轻、富有却无比善良、平易近人的先生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与触动,也对自己即将开始的、充满未知却饱含希望的新工作充满了憧憬。
马车行驶的节奏轻快而平稳,车厢内一片静谧,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
过了好一会儿,亚当似乎鼓足了勇气,打破了这份宁静,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好奇和试探,轻声问道:“先生……您,您的公司……叫什么名字呀?”
蒋宸闻声,缓缓转过头,看向亚当那双在夕阳光下显得更加清澈、独特的湛蓝色眼眸。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深沉而温和的笑容,仿佛那名字本身就承载着无尽的重量与希望。
“我的公司吗?”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在车厢内回荡,
“它叫——幻梦众生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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