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应生推着铺着雪白桌布的餐车进来,将午餐一样样摆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清亮的肉汤散发着温暖诱人的香气,主菜是碳烤牛排,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处,外皮微焦,切开后内里是漂亮的粉红色,肉汁被完美锁住。
旁边配着的并非常见的土豆泥,而是一碟皮薄馅足、看起来就十分地道的蔬菜饺子。
蒋宸看着这顿出乎意料的午餐,微微有些讶异。
他原本以为在这远离陆地的海上,尤其是这个时代,食物能果腹、不至于太糟糕便已难得,没想到竟能如此精致。
他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果然,在任何时代,支付了足够高昂的价格,总能享受到与之匹配的服务与待遇,这几乎是一条铁律。
听到福伯和华安房内依旧没有动静,他示意侍应生将他们的食物用保温的餐盘盖好,放在一旁。
自己则坐了下来,开始享用这顿迟来的午餐。
汤品醇厚,牛排鲜嫩多汁,蔬菜饺子更是带来了一丝熟悉的慰藉。
他吃得并不快,细细品味着,同时也感受着这艘巨轮在海洋怀抱中那稳定而轻微的摇晃。
用完餐,侍应生悄无声息地进来收拾妥当。
蒋宸没有休息,而是再次坐到了书桌前,摊开了笔记本。
海上的时光不能虚度,他需要将脑海中那些零散的想法进一步具体化。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写下这句话。
首先是吃饭问题。
大规模动工初期,不可能有完善的厨房设施。
他想到了自己第一世在资料上看过的,一种简易高效的军事野外炊事灶。
用铁锹就能快速构筑,主体是挖掘出的主灶坑,连接着排烟道和进风口,结构简单却非常实用,可以同时架设多口大锅,极大地提高效率。
“就先按这个思路来,”他喃喃自语,手下开始勾勒草图,“等稳定下来,再考虑建造更稳固的砖石灶台,或者直接定制大型铁炉。”
【做饭大全】的知识让他对灶台的火力控制、燃料选择有了更优化的想法。
接着是医疗。
他列出急需采购的药品和器械清单:消毒用的酒精、包扎用的绷带、止血粉、治疗疟疾的奎宁、处理感染的磺胺类药物、简单的手术器械、夹板等等。
“初期只能依靠采购,但长远看,必须培养自己的医护人手,甚至建立一个小型药圃种植些常用草药。”
他想起了【矿区架构】中关于工人健康管理与营地布局的关联,将诊所的位置规划也提上了日程。
“肉食来源倒是不用太担心。”
他的笔尖在“澳洲”二字上点了点,“骑在羊背上的国家…天然的大牧场。牛羊肉应该比较容易获取,或许可以尝试与早期的牧场主建立联系。”
他甚至开始思考能否利用未来的知识,对当地的肉类保存或加工方式进行一些小小的改良。
正沉浸在这些具体事务的规划中时,福伯和华安的房门相继打开。两人显然都睡得很沉,精神恢复了不少。
“先生。”两人见到蒋宸,立刻恭敬地问候。
“醒了?午餐给你们留着,快吃吧。”蒋宸温和地指了指旁边的餐盘。
两人道谢后,迅速但不失礼仪地用起餐来。
他们的午餐同样丰盛,除了碳烤牛排,还有香煎的羊排、油润的香肠和精心烹制的去骨比目鱼。
看着他们吃得香甜,蒋宸也感到一丝安心。
饭后,三人简单交流了一下各自的想法,蒋宸也将自己刚才规划的一些要点与他们分享,福伯和华安都提出了些补充意见。舱室内虽然舒适,但待久了也觉气闷。
“去甲板上走走吧,吹吹海风。”蒋宸提议道。
走上头等舱的专属甲板,视野豁然开朗。
湛蓝的天空如同水洗过一般,几缕薄云悠然飘过。
阳光洒在蔚蓝的海面上,泛起万点金光。
微风拂面,带着海洋特有的、微咸而清新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轮船破开深蓝色的海水,留下长长的、翻滚着白色泡沫的航迹。
远处,偶尔有几只海豚跃出水面,划出优美的弧线,引来其他乘客的小声惊呼。
还有一些飞鱼受惊般地从船首两侧掠出,在水面上滑行一段距离后,又“噗通”一声扎进浪花里。
这一切,构成了一幅生机勃勃而又宁静祥和的海上画卷。
欣赏了一会儿美景,华安年轻好动,提议道:“先生,福伯,我们要不要去下面几层看看?听说下面住着很多移民。”
蒋宸和福伯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他们也对这个时代大规模人口迁徙的具象化感到好奇。
然而,当他们沿着楼梯走下头等舱所在的甲板,踏入下层区域时,眼前的景象和空气中弥漫的味道,瞬间击碎了刚才在甲板上的惬意。
拥挤。
这是最直观的感受。
狭窄的通道里挤满了人,甲板上、走廊里,或坐或卧,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汗味、呕吐物的酸腐气、廉价烟草味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贫困和绝望的气息。
这里被称为“统舱”,是大多数支付不起昂贵船票的移民——工人、农民、逃难者——的容身之所。
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是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
有的眼神空洞,麻木地望着虚空,仿佛灵魂已被漫长的航程和未知的未来消磨殆尽;有的带着深深的忧虑和无助,紧紧抱着怀里为数不多的行李;也有的眼中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期待之火,或许是对于传说中“新金山”遍地黄金的向往,或许仅仅是对于逃离故土苦难的渴望。
孩子们蜷缩在母亲的怀里,小脸脏兮兮的,有些在哭闹,有些则异常安静。
男人们大多沉默着,黝黑的脸上刻满了风霜。
蒋宸的脚步顿住了。
他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了心脏,呼吸为之一窒。
眼前这些拥挤、疲惫、在困苦中挣扎的面孔,与他脑海中深藏的、属于第一世“蒋宸”的记忆,猝不及防地重叠了。
那个住在破旧出租屋里,每天在流水线上机械劳作十数个小时,满手都是被金属碎屑划破、缠绕着浸透血污和黑色机油创可贴的年轻人……
那个下班后浑身如同散架,挤在沙丁鱼罐头般的公交车里,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却感觉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灵魂……
那个被生活的重担、微薄的薪水和渺茫的未来扼住喉咙,时常在深夜感到窒息与无力的普通人……
不就是他们吗?
时空仿佛在这一刻扭曲、重合。
他不再是那个拥有系统、继承了贵族遗产、谋划着在新大陆建立秩序的“艾尔里奇·邓肯·宸”或“蒋先生”。
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为生存奔波的、渺小的个体,身处于这令人窒息的拥挤与绝望之中。
他愣愣地看着,看着一个面色蜡黄的男人剧烈地咳嗽;看着一个年轻母亲努力安抚着哭闹不休的孩子,自己眼角却悄然滑落泪滴;看着几个半大的少年挤在一起,分享着一块干硬的黑面包,眼神却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这几个衣着体面的“上等人”……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共鸣,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感到喉咙发紧,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那股熟悉的、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脖颈的窒息感,再次隐隐浮现。
他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成为了这绝望图景中,一个格格不入却又仿佛深陷其中的静默注脚。
海风依旧在吹,却再也带不来丝毫清爽,只余下彻骨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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