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那道“我”开口的刹那,天地骤然失声。
我尚未来得及后退,仙缘镜轰然炸裂,碎片未落地,已化作无数光点,如星尘逆流,尽数没入我双目。一股巨力自识海深处拽下,仿佛有手将我从躯壳中硬生生抽出,眼前景物寸寸崩解——石碑、雾谷、残台,尽数褪色成灰。
再睁眼时,风已不同。
冷,却不刺骨;带着泥土与枯叶的气息,还有……桃树腐烂的甜腥。我立于一处石阶前,脚下青砖斑驳,缝隙间生着暗紫色苔藓,台阶尽头是一座古祠,檐角翘起如狐尾,门楣上悬一匾,字迹被岁月磨蚀,依稀可辨“青丘祖祠”四字。
这不是我记忆中的青丘。
我幼时所居的青丘宫阙巍峨,金瓦映日,四季桃花不谢。而此处,桃树尽枯,枝干扭曲如爪,地上落英堆积成泥,散发出腐朽的甜香。石阶两侧立着九尊石狐像,皆低首闭目,唯最末一尊,头颅微偏,空洞的眼窝正对着我。
我未动。
心口玉佩静如死水,袖中扇也无半分躁动。这不像试炼,倒像一场早已布好的局。
我抬步上前,足音未起,却听见脚下砖石发出细微的“咔”声,似有裂痕随我脚步蔓延。行至祠前,我驻足,目光落在祠侧石碑上。碑面刻满古名,字形繁复,多不可识。唯有最下一行,“白浅”二字清晰如新,笔锋凌厉,竟与墨渊手迹有几分相似。
我指尖微颤。
为何此处会刻我真名?司音是假名,昆仑虚无人知我本相,连墨渊亦以为我乃寻常狐族旁支。可这碑,却直书“白浅”,如认祖归宗。
正欲细察,地面忽震。
一道裂痕自碑底裂开,直延至我足边。青光自缝中涌出,如液如烟,聚而不散。片刻,光中浮现出一只巨狐虚影,通体雪白,九尾舒展,每尾皆缠绕一道金纹锁链。它未动,却让我神魂俱颤——那是青丘先祖的图腾,传说中缔造狐族血脉的始祖之灵。
光流一转,巨狐化作人形,为一老妪,发如银瀑,眼瞳金黄,额心一点朱砂痣,形如狐印。她着玄底红纹长袍,衣袂无风自动,目光落在我身上,不似打量,倒像穿透。
“司音?”她开口,声如古钟,震得我耳膜生疼,“不,你是白浅,青丘帝姬,为何藏身昆仑,避情逃劫?”
我脊背一紧。
她竟一眼识破。
我张口欲辩,她抬手一压,我喉间骤然如被扼住,声息全无。她缓步向前,每一步落下,地面青光便蔓延一分,枯桃簌簌抖动,似在跪伏。
“五万岁离族求道,七万载守棺饲血,你以为这是修行?”她冷笑,“你不过是在逃。逃身份,逃血脉,逃那一个你不敢直视的人。”
我心头剧震。
她指尖忽点我眉心,一道寒流直贯识海。眼前骤然闪现片段——昆仑冰棺前,我割腕滴血,血珠坠入棺缝;桃林深处,我独酌桃花酒,杯沿印着唇痕;校场之上,我破阵而出,墨渊立于高台,目光落在我身上,久久未移。
那些画面,我从未对人言,连自己也刻意回避。
“情劫未破,仙途难通。”她声沉如雷,“你以男装遮身,以道法掩心,可你的血,你的魂,你的命格,皆系于那一劫。此身不归心,大道自拒汝。”
我终于挣出一句:“我求的是道,不是劫。”
“道?”她嗤笑,“狐族成仙,从来不是斩情灭欲。九尾通天,靠的是情念凝魄,心火炼魂。你压制本相,割裂真我,纵有仙缘镜助你窥破万法,也不过是外道旁支,终不得正果。”
我欲反驳,却觉胸口闷痛,仿佛有东西在体内冲撞。玉佩依旧冰冷,可腹中却升起一股热流,自丹田而起,直冲命门。我强压气息,运转《清心诀》,可那热流不散,反与识海中残留的幻象相激,掀起阵阵刺痛。
就在此时,四周景物开始扭曲。
祠堂的轮廓如蜡熔化,石阶崩解成雾,枯桃化作灰烬升腾。空中浮现出数道身影,皆是我,却又不是我。
其一,着昆仑弟子青袍,眉目清冷,手持玉清昆仑扇,正是“司音”;
其二,披雪白长裙,发间簪金蝶,唇染胭脂,醉倚红帐,似大婚之日的“白浅”;
其三,跪于冰棺前,指尖滴血,双目赤红,是守棺七万年的“白浅”;
其四,着战甲,手持长剑,与墨渊并肩立于战场,风卷战旗,是曾随师出征的“我”。
她们彼此交错,目光齐齐落在我身上。
“你到底是谁?”男装的司音开口,声如寒刃。
“是愿为他守棺的白浅,还是只求大道的司音?”新娘模样的我轻笑,指尖抚过唇角。
“你不敢承认,你早已动心。”战场上的我冷声道,“你怕一旦承认,便再无法站在他身侧,只能退为弟子,退为蝼蚁。”
“可你明明知道——”守棺的我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他若醒,你要如何自处?师徒之别,天地之隔,你拿什么去见他?”
我踉跄后退,额角冷汗滑落。
“闭嘴!”我厉喝,运转《清心诀》第九重,灵流自命门起,强行镇压识海翻涌。
可她们不退,反步步逼近。
“你藏了太久。”司音冷笑,“你以为穿男装,改名字,就能骗过天地?可你的血,认得他。每次他靠近,你的心跳都乱了半拍。”
“你连自己都不敢面对。”新娘轻叹,“那夜桃林,你对着冰棺说‘司音好想你’,你以为只是师徒情深?可你的眼泪,为何滚得那么急?”
我双手抱头,神识如被撕扯。
就在此时,怀中仙缘镜忽地一热。
一道微光自镜面透出,虽未完全显现,却如刀锋划过混沌。所有幻影动作一滞,面容凝固,连唇角的笑意都僵在脸上。
短暂的寂静。
随即,她们齐声开口,声音重叠,如从地底传来:
“情劫……是你不敢面对的人。”
话音落,幻影轰然碎裂,如琉璃崩塌,碎片四溅。我下意识抬手护面,可那些碎片未触身,已化作黑雾,反卷而上,缠住我的四肢,勒入皮肉。我奋力挣扎,却发现双脚离地,整个人被黑雾拖向空中。
下方地面彻底裂开,青光冲天,化作巨大旋涡。漩涡中心,浮现出一座青铜巨钟的虚影,钟身刻满符文,钟顶盘踞一头狰狞兽首,似龙非龙,似狐非狐。
我认得此钟。
东皇钟。
墨渊封印擎苍所用的上古神器。
可它为何会出现在青丘幻境?
我尚未细想,黑雾骤然收紧,将我狠狠砸向钟影。后背撞上钟面的刹那,一股剧痛自脊椎炸开,眼前一黑。识海中最后浮现的,是墨渊封印前回眸的那一眼——平静,却深不见底。
我张口,却发不出声。
黑雾缠住我的脖颈,越收越紧,肺中空气被一点点挤出。我双手抠住雾气,可它如活物般滑腻,无法着力。视线开始模糊,唯有那钟影愈发清晰,钟身上一道裂痕缓缓张开,似在等待什么。
就在此时,心口忽有一丝温热。
玉佩终于有了反应。
它贴着我的皮肤,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某种召唤。那热度顺着血脉蔓延,直冲眉心。我残存的意识中,竟浮现出一个念头——
这钟,认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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