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的影子,铁一样压在苏明澈书房的小窗上,将残阳的余光切割得细碎斑驳。案头一盏孤灯,映着他下巴泛青的胡茬,这方寸之地宛如囚笼。
门外脚步声极轻。苏明澈没抬头,指骨却已绷紧,按在桌角。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线,一个身形消瘦的“家丁”,低头扛着两筐炭,侧身挤了进来。
炭筐“哐当”落地,激起地上薄灰,在昏黄光线下飞舞。
苏明澈抬起眼皮,目光如刀:“谁准你进来?”
那“家丁”佝偻的背脊一挺,粗布帽子下露出一双清亮的眼——是商清月。她飞快抹了一把脸上故意蹭的炭灰,压低的声音又急又脆:“送炭的老丁崴了脚,怕饿死我们这位圈禁的大闲人。”
话是调侃,商清月的手却飞快将一样东西擦过桌沿,推入苏明澈手边的书卷下——苏明澈一摸,是封密信,表面是凹凸的墨竹暗纹。
“炭湿了,点不着。”他声音沉哑,眼风却锐利地扫向门口。
商清月心领神会:
“小的这就去换!”商清月作势去搬炭筐。就在她弯腰的刹那——
“笃、笃。”两声沉闷的竹杖点地声传来,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哑仆,立在半开的门框外。他低垂着头,手里捧着的托盘上,一盏茶蒸腾着几缕白汽。
商清月手一抖,差点带翻炭筐。她粗声道:“哑伯,添茶?放外头架子上。”
苏明澈望向门口的老仆,这个哑巴是新调来不久的,说是原来的仆役病了,看着木讷无害。
老哑仆喉咙里发出模糊断续的“嗬…啊…”声,顺从地点头,便要转身将茶托放到廊下木架。
就在此时——
一个身影从哑仆身后的廊柱暗影中踱出,正是府内掌事胡仲平。
“谁让你送的茶?”胡仲平摸了摸那茶壶,他声音威严道:“时辰规矩都忘了?茶要滚烫,茶汤要清。这茶温得半吊子,是外院哪个不上心的,浑水摸鱼泡的?”
哑仆身体瞬间僵硬,手攥紧了托盘边缘。喉咙里“嗬…嗬…”声更响了,却只发出不成调的嘶哑音节。他急急地要指廊下茶房方向。
胡仲平冷哼一声:“规矩坏了就得板正。人笨手拙,嘴哑了心也跟着瞎?”他上前一步,毫不客气地夺过托盘上那盏温吞茶,“罚你立时服半盏下去。长个记性!”
话音未落,胡仲平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钳住哑仆干瘦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嘴。右手捏着茶盏,便将那半温的茶水对着哑仆的嘴中猛灌下去。
“咕噜——咳!嗬嗬嗬——”哑仆猝不及防,呛得剧烈挣扎,茶裹着口水顺着嘴角淌下。他本能扭头躲避灌入口腔的茶水,舌根下意识地顶起,试图抗拒……
商清月盯着哑仆被迫大张的嘴。
苏明澈的手已然伸到桌上书卷下,触到了那密信的棱角。他脸上所有表情在瞬间冻结,只剩下一种寒潭般的冰冷,目光锁住哑仆口内。
借着门外廊下昏黄摇曳的光线,瞥见哑仆那被迫大张的口腔深处,舌头竭力上卷的瞬间,在其舌腹内侧的暗红嫩肉上,竟赫然烙着一道细小蜿蜒盘曲的蝎影。那蝎尾尖锐,直刺向咽喉深处。
苏明澈的目光从哑仆此刻淌满茶水的嘴,滑到商清月惊骇的脸上,最终凝在胡仲平将哑仆摁下的侧影。胡仲平冲着他使了个眼色。苏明澈登时明白,胡掌事早就在怀疑这哑仆蹊跷,一直在暗中寻找证据。
苏明澈缓缓收回书卷下的手,那密信已落入袖袋。他的手指节在案上极其轻微地敲了两下——止杀,留饵。那是他和胡掌事的暗号。
“够了!肮脏东西,灌你这半盏,怕污了地。”胡仲平松开手,厌恶地一推,哑仆趔趄后退,扶着墙剧烈呛咳喘息,眼神惊慌。
“滚!以后没吩咐,不许靠近这屋子半步。”胡仲平冲着他喊道。
哑仆瘫软在地,慌乱地捡起掉落的竹杖,挣扎着点着地,狼狈不堪地遁入门外更深沉的黑暗里。那笃笃的竹杖声显得仓惶散乱。
待其身影消失,胡仲平才恭敬地对苏明澈行礼:“卑职失察,请二爷责罚。”
“府里这条暗河,果真深不可测。”苏明澈捻紧袖中那封墨竹密信的边缘,声音压得极低。
他知道那信是从铁幕那头递进来的一把钥匙。饵已布下,这哑巴舌下藏的毒蝎子,便是顺藤摸到的第一颗瓜。
胡掌事这一招釜底抽薪,干净利落。
风波暂平,暮色渐浓。
商清月刚回到镇国公府。在琴案前坐定,就听见清脆的声音从回廊传来。
“商姐姐!”郑茗提着个朴素的小竹篮,面带一丝浅笑踏入水榭,“听说你染了风寒,特意送些清咽散来。”
商清月挥手屏退左右,待只剩二人,才叹道:“我这点小病算什么?你那心口…才像是被人灌了黄连汤。”她目光落在郑茗微肿的眼睑上,声音温润道:“坐。”
郑茗放下篮子,指尖捻着衣角一块干涸的墨污:
“府里待久了,看什么都脏。”她声音冷下去,“女学章程也烧了,心也冷了,只剩一地…喂不熟的狼子野心!”
商清月冷笑一声,纤指忽地掠过琴弦,拨出一串略显激越的曲调,“眼前可不止一头。一头在窝里装傻撕咬。一头在外面假慈悲,尽施些下三滥的‘阴’招。”琴音蓦地一转,竟带出几丝《秦王破阵乐》的铿锵杀伐,指尖飞快地跳动。
商清月手指在琴弦上飞舞,琴曲忽而急促如雨打芭蕉,忽而低回如潜流暗涌。她口中轻声道:
“怀安来首打油诗?”弦音陡变,一个高亢泛音迸出。
商清月纤指正勾压在第七根缠弦之上——那是《胡笳十八拍》第七拍‘霜天晓角破云开’的调门。
商清月眼波锐利如刀:“‘病中垂死惊坐起’,接下一句是什么?”
郑茗接口道:“笑问…客从何处来。”她瞬间明白这是密语的开端,商清月在用戏谑学子的打油烂诗做表壳。
商清月唇角挑起一丝冷傲的弧度,指尖在琴弦上接连拂动,丝弦震鸣间,口中吐字:
“狼烟起,‘阴’风吹变城中天。”
“‘禁足’处,有‘竹’角破冰在眼前。”
“月中人,‘寒冰裂金’待你点睛!”
郑茗掌心全是冷汗,商清月在传递一个极其危险的计划。前半局在苏明澈的禁足处,后半局在永嘉公主萧玉的金丝冰裂扇上。月中人…是让她在这“月中”之期发力,用点睛之笔撬动整个危局。
“怕么?”商清月指尖捻着琴弦停下,震鸣未止。
郑茗眼底腾起一簇沉寂许久的火:
“怕?”她慢慢站起身,走到商清月那张焦尾琴前,按住了商清月方才不断勾弹第七根缠弦的位置——那代表破云开路的‘天枢’之弦。
“你该问…那‘蠢狼’…怕不怕?”
镇国公府的琴音未歇,月已过中天。水榭边门廊阴影处哑仆鬼魅一笑。
一个主事的婆子尖利的嗓音响起:“你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老哑仆慌乱的比划着,眼中透出茫然。
“行了,你这新来的仆人连镇国公府的自家路都不认识!这是胡掌事派你来取的锦被。”那婆子说着把一包锦被塞给哑仆。翻了白眼,看向哑仆:“快给明澈大人送回去,耽误了你吃罪不起!”
哑仆点头哈腰,抱起包袱转身离开。
一更梆子响过,苏府最偏僻的北门“吱呀”一声,裂开一道仅供一人侧身的缝隙。哑仆佝偻的身影悄然滑了进去。
他像一道没有重量的游魂,熟稔地避开所有巡夜的光束,最后停在沈梦居住的梦月阁墙根。喉咙里挤出几声惟妙惟肖的鸣叫:“咕…咕咕…咕…”
窗缝闪开一道缝,月光勾勒出沈梦苍白的脸庞。
哑仆动作迅捷,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蜡丸,塞入窗缝。接着,他的手飞快比划起来:指向府外镇国公府的方向,做出“商”的口型,模仿弹琴的动作,然后手掌在咽喉处一个凶狠地横切。
沈梦的气息骤然收紧,哑仆的意思是:商清月密会郑茗,琴音有异。关键之处在于“咽喉”。
沈梦眼底最后一丝伪装褪尽。她一把攥紧蜡丸。
哑仆正欲再次隐入阴影,动作却突然顿住。
幽深的夜色里,从远处的镇国公府方向,随风飘来几句含混不清的哼唱,调子诡异,词句破碎得像是梦呓:
“…咳…坐起…哎嗨…笑问…送死…期?…”
那声音不似人声,倒像是夜枭的啼哭,透着说不出的邪气。
哑仆的眼珠在冷月下爆射出恐惧的凶光。
那道鬼影窜回暗处的身姿第一次失了稳重,如同丧家之犬急于撕咬的狂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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