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浸透祠堂的窗棂,也洇湿了苏明远眼底最后一丝清明。
他独跪在蒲团上,指尖划过王素柔的牌位,像触碰一个冰寒的旧梦。
喉间滚过沙砾:“素柔…我来告别。”烛火“噼啪”炸响,仿佛无声的斥责。他攥紧腰间青螭衔月佩,对着虚空嘶吼:
“当年击掌唤鱼的少年…河川里,闯进了焚天的鲛人,我想用这死物锁活蛟龙。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牌位寂静无声,唯烛火爆出凄厉的噼啪声,像一记耳光抽在他脸上。
他踉跄着转身,一头扎进沉沉的暮色里。夜风裹着麦浪的喧嚣,像无数双手将他推向西滩那座亮着昏黄灯火的草庐。
吱呀作响的木门,被夜风撞开。
苏明远走近。
灯火昏暗处,郑茗正俯身。素手沾泥,谨慎地将白日采的火生草移入陶盆改良土壤中。她身形清瘦,背对门口,脊梁却绷得如同即将离弦的箭。
“怀安!”苏明远的声音沙哑:
“澶州!那是虎狼撕咬、江水吞骨的炼狱!”他一步逼近,另一只手已探向腰间,“刷啦”一声脆响——那块浸润着家族荣光的青螭衔月佩,被他硬生生拽下,那玉佩与郑茗前世亲手设计的古风钥匙扣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嫁给我!”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将那带着他体温的玉佩,塞进郑茗摊开的掌心。
“这玉佩是先帝赐予我父亲,青螭衔月寓意我苏家世代忠良,像青螭托举明月般守护大启。我苏明远在此立誓!”高大的身影将她彻底笼罩,“休妻,休书已备。王婉晴……即刻返乡。天塌下来,我苏明远用脊梁顶着。”
他双目赤红,燃烧着不顾一切的偏执:
“怀安!做我正妻,随我赴澶州,同生共死。”
郑茗缓缓抬头,眼神中没有受宠若惊,透出清醒。
她手腕一翻,硬生生从他手掌中挣脱。
“啪嗒——”那枚象征着名分与承诺的青螭衔月佩,如同弃履般掉落泥地,滚入墙角阴影。
“苏明远,”郑茗字字清晰,砸碎了满室灼热的疯狂。“我不稀罕。”
“我不稀罕你的正妻之位。大人想用正妻之位换我脊梁?可惜,郑茗的骨头比盐碱地还硬!更不稀罕你顶着‘宠妾灭妻’的罪名,去演一出自毁长城的戏码。”
她倏然后退,愈发挺直脖颈,如同浴血涅盘的凤凰。
“王婉晴再不得你心意,她不曾通敌。城西荒滩水深火热,她解囊相助是真。再说,她是王相的亲眷。”
她目光如电,剖开眼前的浮华与深埋的暗箭。
“你的参知政事位置不过初入囊中,是嫌张党余孽找不着刀?要亲手把这柄杀人的铡刀送到政敌手中,让他们踩着你和西滩百姓的血泪,弹劾奏章堆成山,背上千古骂名?”
苏明远浑身剧震,扼着她手腕的力道骤然松懈。
“此去澶州,龙潭虎穴,万重刀山——我郑怀安,愿往!”
她微微停顿,眼中燃烧着炙热的宏愿:
“廊州盐碱地虽平,不过一隅之功。澶州三郡通衢,水患匪患交织,民不聊生,才是真正能试炼‘为天下苍生’这五字的熔炉!那里需要的,不是后宅的弱女子。”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苏明远脸上,一字一句,如同立誓:
“我需要一个更大的战场,去践行我所信的道。苏明远,澶州于我,正是这样一个地方。我随你去,不为嫁娶,无关名分,只为——天下苍生,力挽狂澜!”
郑茗看到苏明远眼中的情绪似乎被这振聋发聩的宣言点燃,烧成一片澄澈。
语言已是多余。
回应的,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滔天风暴。
他倾身而来,臂膀如旋涡风暴,将她紧贴墙壁的身影卷入怀中。手掌拂过她散乱的鬓发,紧扣后颈。力道霸道,似乎要将彼此的灵魂揉碎。
郑茗知道,苏明远看到了她的强大,承认了她的平等,并迫不及待要与她并肩作战。
郑茗喉间的声音,瞬间湮灭在对方的气息里。冰冷的泥墙与身前熔金化铁般的气息形成强烈反差。长久冰封的激流,被这充满力量的身躯点燃。她的推拒,随即化为不甘示弱的反击。
窗外,滔天麦浪,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号,似在为这对狂人擂鼓。
摇曳的烛光在昏黄的墙上,泼墨般拓出激烈纠缠的身影,如同亘古战场上一对用尽全力、试图制服对方却又在厮杀中汲取力量的困兽。
衣帛摩擦的激烈缠斗间,郑茗眼中氤氲的水汽与不屈的野火交织,那光芒如同引信,彻底点燃了苏明远骨髓深处的悍戾。他低吼一声,如同沙场宿将的蛮横,在混乱中扯断了维系她肩头衣饰的一缕束缚。
“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这句词在郑茗脑海中闪现……初见时吟诵的那词句竟与此情暗合。
光影骤然熄灭,摇摇欲坠的烛火被震荡的尘埃扑灭……
黑暗如同深渊巨口,吞噬了一切。唯余窗外狂风更烈,滔天的麦浪奏响着狂野的献祭之曲。
草庐外的阴影里,王婉晴一脸阴鸷。方才苏明远那句“休妻”彻底射穿了王婉晴的心。让她痛得几乎窒息,郑茗那句“不愿背灭妻之名”又像冰水将她浇醒。二人交织的身影……烧的她体无完肤!
所有的不甘、屈辱、怨恨……在那惊世骇俗的“生死相随”宣言和眼前的抵死交缠前……终于彻底被碾成了粉末。
情,一丝也无!
恨,徒增笑柄!
名,一场闹剧!
王婉晴缓缓垂下眼帘,浓密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
她抬起手。
掌心静静躺着那只被夜风吹落早已残破不堪的纸鹤。
苏明远曾视若珍宝,如今却被拂落尘埃。
她的指尖收拢。
“嚓…嚓…噗……”
纸鹤被彻底揉烂的轻响,在王婉晴袖中回荡。纸屑从指缝间滑落,混入脚下的泥土。
风吹过,只卷起零落的麦芒……
草庐内,郑茗急促的喘息终于平息,火辣辣的痛感仍在。
苏明远缓缓放下捂着肋下的手,深深吸气。
郑茗伸出手来望向苏明远:
“苏明远,敢不敢与我赌命?输了我陪你喂鲨鱼,赢了...”
苏明远的手,坚定地握住了郑茗的手。十指紧扣。不知是谁的血痕混杂,传递着坚定的力量。
“赢了便在澶州海边种万亩碱蓬,给你织件嫁衣。”
“好。”郑茗应道,目光却已越过他,投向窗外无垠的黑暗,仿佛已看到了澶州风涛险恶的海岸线。
“那便说定了——用澶州的河晏海清,作你我献给这苍茫世道的……投名状。”
窗外咆哮的麦浪,在这一刻,仿佛也化作了为他们壮行的千万战鼓。
无人瞥见,角落里那枚青螭衔月佩,正闪着血红荧光,粘稠液体从一丝细微的裂缝中缓缓渗出……
玉佩上涌动的暗流,汇聚成诡异的字符——“S.Z”
猩红荧光在昏暗的墙角阴影里,如同噬骨的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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