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并没有持续太久。第二天下午,当窗外的天空被浓厚的云层压得像一块脏兮兮的铅板时,一个瘦小枯干,长着一对滴溜乱转三角眼的华人老头,像一只常年生活在下水道里的老鼠,悄无声息地黏了上来。他穿着一件明显大了一号、油光锃亮的皮夹克,头发稀疏地贴在头皮上,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他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烟草和廉价快餐混合的酸腐气味。
他倚在江夏川的桌边,用一种自以为是的轻佻语气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听说,有位麦克侦探在找人?找谁啊?欠了赌场高利贷跑路的黑工,还是卷了老板血汗钱私奔的小三?”
他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眼神里是赤裸裸的估价和试探。他打量着江夏川,这个穿着廉价风衣,看起来像个离家出走的文艺女青年,最多是个被好莱坞电影骗了的富家小姐,来体验生活。这一带他熟,没有他“老鼠”打听不到的秘密,也没有他敲诈不了的肥羊。
江夏川连眼皮都没抬,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那些冰冷的铅字上,仿佛那才是她唯一的世界。她只是用一种平淡无奇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口吻说道:“你进来时,左脚比右脚先着地,但身体重心却微微偏右。说明你左腿膝盖有旧伤,是关节炎,还是被人用钢管教训过?但你走路时,总不自觉地护着左后腰。你的仇家,习惯从那个方向下手。”
老鼠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那对滴溜乱转的三角眼难得地凝固了一瞬。
“你鞋跟外侧磨损严重,但前掌内侧也有异常刮痕,这不符合正常走路的习惯,”江夏川翻过一页书,声音依旧平稳,“你经常需要快速启动、小步快跑,而且习惯在狭窄的空间里急转弯。比如,在地铁查票员上车时从后门溜走,或者在后巷里躲避那些追着你要利息的壮汉。你跑得比大多数人都快,但也比大多数人都狼狈。”
老鼠的脸色开始发白,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想要离开这张让他感到极度不适的桌子。
“你那件皮夹克,右边口袋比左边更鼓、下坠严重,边缘有反复摩擦的痕迹。你每天至少要掏上百次,确认那东西还在。结合你刚才进来时,总不自觉地看一眼楼梯口,我猜,那不是你的养老金,而是一把能给你安全感的折叠刀,或者更寒酸点,一把磨尖了的螺丝刀。”
“最后,”江夏川终于合上了书,那声音像是保险柜门关闭时的闷响。她抬起头,那双冷冽的眼睛第一次直视着他,眼神冰冷得像在看验尸台上的不锈钢托盘,“你身上有股淡淡的来苏水混合着铁锈的味道。那是城西那家专给黑帮处理枪伤的地下诊所用的消毒水。你上午去过那里,不是看病,就是去卖你刚从某个倒在街角的倒霉鬼身上摸来的东西。我说的对吗,老鼠?”
“老鼠”彻底被击溃了。他感觉自己在对方面前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实验品,所有的秘密和赖以为生的伪装,都被看得一清二楚。他那点混迹街头几十年的生存智慧,在这位“麦克侦探”面前,脆弱得像一层被雨水打湿的厕纸。
恐惧,慢慢爬上了他的脊梁。他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收起了所有轻视和算计,恭敬地欠了欠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您……您说得都对。您……想找谁?”
“凯伦·拉奥,”江夏川的声音如同在宣读一份死亡通知,“一个印度人。他正在找东西,我需要在他找到之前,先找到他。”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还想知道,他在查些什么。”
“查东西?”老鼠的三角眼转得更快了,他嗅到了麻烦的味道。“小姐,不,麦克侦探……您这话说的。这年头,大家都在找东西。找工作,找活路,找一个不被警察骚扰的理由。但您说的这种找,怕不是找这些吧?”
他压低声音,凑近了些:“像他这种从老家过来,人生地不熟,却在暗地里查东西的……十有八九,是家里人出事了。警察要么不管,要么当成黑帮火并随便结案。剩下这百分之十,是自己惹上了不该惹的人。您找他,是为了帮他,还是……?”
“我只负责找到他。”江夏川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我的客户付钱,我办事。至于找到他之后做什么,那是另一份合约的价钱了。你只需要告诉我,他在哪里出现过,或者,他哥哥阿尼克·拉奥,最后死在了哪里。”
“阿尼克!”老鼠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恐惧,他彻底明白了这趟浑水的深度。“三个月前,港口区仓库那个案子……警察说是帮派冲突,意外卷入。原来您是为了这事儿。”他搓着手,脸上的贪婪被恐惧压倒,“这活儿……扎手啊,侦探。那片地方,晚上连鬼都不敢去。”
“扎手的活,才有扎手的价钱。”江夏川将一叠美钞推到桌子边角,“我只要一个地址。他哥哥最后住的地址。”
看着那叠绿色的富兰克林,老鼠眼中的恐惧最终还是被贪欲战胜了。他飞快地将钱揣进兜里,点头哈腰:“您放心!天黑之前,我保证给您送来!斯卡伯勒,那地方我闭着眼睛都能摸进去!”
一天之内,被金钱和恐惧双重驱使的“老鼠”,像一只完成了任务后急于逃离鹰爪的信鸽,将一张写着地址的、油腻腻的餐巾纸,恭敬地放在了她的桌上。
夜幕降临时,江夏川坐着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街车,穿过大半个城市,来到了斯卡伯勒区。这里没有唐人街的喧嚣,只有大片如出一辙的低矮公寓楼和无尽的寂静。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喱香味和一种难以名状的独属于移民社区的燥热感。路边的便利店招牌上,英语、印地语、旁遮普语混杂在一起,昏暗的灯光下,几个裹着头巾的男人正聚在一起抽着烟,用江夏川听不懂的语言激烈地争论着什么,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与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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