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尔的葬礼之后，如果那场庭审能算作葬礼的话。之后，一种古怪的平静如同厚重的冬日积雪，覆盖了整个避风港。说是平静，其实更像是派对过后宿醉的清晨，空气里还残留着狂欢的气息，但每个人的脑袋都嗡嗡作响，伴随着一阵阵空虚。
那场史无前例的审判，以一种近乎悲悯的方式为一位仙人的漫长痛苦画上了句号。工会的所有成员都见证了那最终的告别，理解，并致以了最肃穆的哀悼。但是，理解不代表没有代价。工会战略版图上那个刺眼的空缺，如同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在短暂的悼念期后，迅速从隐隐作痛转变为悬在司徒会长心头的一块愈发沉重的巨石。
这股压抑的低气压，弥漫在避风港的每一个角落。
往日里喧闹嘈杂、总能听到各种语言吹牛打屁的食堂，如今安静得能听见邻桌咀嚼薯条的声音。就连公认的乐天派、墨西哥裔的重拳手雷克斯，以往总会为了最后一根辣香肠和人大打出手，现在却只是默默地喝着粥，没了往日的酣畅淋漓。他和搭档安娜坐在角落，训练场上的呐喊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他依旧威猛的重拳，却总是缺了那股一往无前的狠劲。
“mierda（妈的）……安娜，”雷克斯嘟囔着，声音里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懊恼，“你说，厄尔那家伙临走前，是不是把咱们所有人的力气都一起带走了？”
安娜，这位同样来自墨西哥的短发女郎，只是安静地擦拭着她那柄从不离身的战术匕首。“悲伤是多余的消耗，雷克斯。省点力气，任务中没人会为你的情绪买单。”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匕首本身一样锐利。
一位仙人的离去，对这个在异世界抱团取暖的草台班子而言，不亚于家里唯一的顶梁柱被白蚁蛀空了。每个白天，大家心照不宣地维持着日常运转；每个夜晚，这份不安就如同发酵的啤酒，在私下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焦虑的泡沫。
终于，泡沫在工会总部的中央议事厅里，被彻底引爆了。
那张能让所有核心干部围坐一圈的千年灵木圆桌，此刻显得有些空荡荡。三把雕刻着日月星辰图案的仙人席位，如今空了一把，那空出来的座位，像一颗拔不掉的智齿，不时隐隐作痛，时刻提醒着在座的每一个人，工会失去了什么。司徒会长标志性的雪茄烟雾在空气中缭绕，却怎么也盖不住那份快要凝固的焦躁。
“puta que pariu（他妈的）！会长，我们不能再这么干等着了！”
一声充满巴西风情的咒骂打破了沉默，工会仅存的两位仙人之一，巴雷特，他蒲扇般的大手“砰”的一声拍在桌上，震得天花板上的灰都扑簌簌地往下掉。他那身如古铜浇筑的肌肉虬结贲张，撑得作战服都快裂开。
此刻，他双手撑在桌面上，锐利如鹰的眼神越过缭绕的烟雾，直勾勾地盯着坐在主位的司徒会长，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滚出来的闷雷：“厄尔走了，对我们来说，就像足球队在世界杯决赛前，头号球星自己把腿给锯了！chefe（老大），您比我们都清楚，三根擎天柱，现在断了一根！过去正因为有我们三个杵在这儿，那些本土的修仙宗门，甚至南边那帮墙头草城邦，才会坐下来跟咱们喝咖啡、谈生意！才把咱们当盘菜！”
他猛地站起来，环视在座的各部门负责人，安保部那帮肌肉棒子、工程部的渡边太太，还有那个永远一脸严肃、来自日本的医疗部负责人陈医生……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他话语中那股焦灼的压力。
“现在呢？天平歪了！”巴雷特的语气急得像是解说员眼看自家球队要被绝杀，甚至带着一丝被压抑的怒火，“情报部都递上来多少份报告了？北边那帮白皮佬已经开始变着法儿地挖咱们墙脚；南边的城邦也在重新评估那几份狗屁的矿产资源保障合约。这都是信号！caramba（该死的）！再不找个人把厄尔的位置填上，用不着别人动手，咱们很快就会在资源和地盘上，被活活憋死在替补席上！”
司徒会长没立刻搭腔。他将手中那支燃烧了小半的雪茄，缓缓地在烟灰缸里捻灭，看着最后一缕青烟不甘地散去。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深得像一潭不见底的老井，没人能看透他此刻在想什么。
“巴雷特，我他妈能不懂吗？”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自嘲，“但仙人不是地里的大白菜，刨个坑浇点水就能长出来一茬。能爬到这一步的穿越者，哪个不是祖坟冒青烟，外加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赌出来的”
“所以我们才要主动出击！巴雷特又是一拍桌子，仿佛不这样就无法宣泄他的急切，“等着天上掉馅饼？那是阿根廷人的踢法！咱们得全线压上！狩猎！这才是我们少数族裔人民进步阵线的风格！情报部筛选出了一个完美的目标。目标人物，代号‘曦’，三个月前刚穿过来的菜鸟，没爹没娘，没山头，纯野生的散修。”
他调出了一份虚拟影像，一个模糊的、沐浴在金色光辉中的人影出现在桌子中央。他指向那道人影，语气中充满了猎手发现完美猎物时的兴奋：“听着，这小子命好，在一个鸟不拉屎的秘境里，一口吞了个上古大能的传承，修为跟坐了火箭似的，短短一个月就从普通人冲到了仙人初阶。最重要的是，他就是一张白纸，一张写满了快来领取的头奖彩票！我们必须抢在所有人发现这块肥肉之前，把他叼回窝里！”
议事厅里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议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道模糊的人影上。一个新晋仙人，一张白纸，这对于急需补充顶尖战力的工会而言，其价值无可估量。
司徒会长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他沉默了许久，目光在议事厅里缓缓扫过，掠过詹姆斯的脸庞，掠过安保部、工程部一张张或激动、或审慎的脸，最终，目光稳稳地落在了角落里有些置身事外的李凯身上。
那一刻，李凯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有点喘不上气。得，又来活儿了。
“行吧。司徒会长重新从保湿盒里取出一支雪茄，点燃，深吸一口，仿佛将决心和烟雾一同吸入肺中。“巴雷特，组建一支最精英的招募团，代号就叫‘方舟’。你们的任务，是说服、引导，最终把曦这小子给我请回来。记住，”他加重了“请”字的发音，“是请，不是绑。咱们是正经工会，不是街头收保护费的烂仔，别他妈给我搞砸了。”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锁定李凯，这一次，所有人的视线都跟了过来，集中到了这位年轻的探亲假审批官身上。“Kevin，这次行动，你是mVp。”司徒会长的声音变得郑重，“按报告上写的，那小子跟你一样，都是刚来不久的愣头青，对老家都有种不正常的执念。所以，用你的探亲假去钓他。告诉他，只要他点头，给工会当牛做马，工会就能给他回家的希望。这是咱们手里唯一的，也是最硬的王牌。”
用别人最深的渴望去做交易……李凯的嘴里泛起一阵酸涩的铁锈味，李凯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厄尔那张在法庭上带着解脱微笑，最终化为星尘的脸。他的能力，既能给予救赎，也能成为最锋利的钩子，勾起人心底最柔软、最脆弱的欲望。这种感觉并不好受，甚至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兜售虚假希望的魔鬼。但他知道，这是命令，也是他这个探亲假审批官必须吞下的代价。他迎着司徒会长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这活儿，他接了。
“很好。司徒会长最后看向巴雷特，吐出一口浓郁的烟圈，“人，你来挑，我只要一支能打、能谈、绝对靠得住的队伍。我不希望这趟船，开到半路给老子翻了。”
巴雷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得能拍牙膏广告的牙齿，那是属于顶级猎手的自信：“confia, chefe（放心，老大）。这次的方舟，我给它配了最完美的船员。用我们老家的话说，这阵容，就跟94年夺冠的巴西队一样，闭着眼睛都能赢！”
他并不知道，这艘被他寄予厚望的“梦之队”，其船员们心中，早已被各自的秘密和欲望，灌满了随时可能引爆的谎言与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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