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火光，将每个人的瞳孔都染成了橘红色。
江夏川在火球腾起的瞬间，就已经做出了反应。她没有被热浪掀翻，而是顺势一个翻滚，躲到了一根水泥柱后面，避开了冲击波的正面。灼热的空气烤得她脸颊生疼，耳边是持续不断的嗡鸣声。
码头变成了一个小型的炼狱。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地面上的柴油和雨水，发出“滋滋”的声响。几个被点燃的混混在地上翻滚、哀嚎，他们的同伴则惊恐地四散奔逃，完全丧失了斗志。那个不可一世的刀疤脸，被气浪掀出几米远，撞在一堆缆绳上，昏死过去。
趁着这片混乱，江夏川立刻冲向呆立在燃料罐旁的凯伦。
“走！”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让他一个趔趄。
凯伦还沉浸在自己一手制造的巨大毁灭中，他的脸上混杂着恐惧、兴奋和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他看着那些在火中挣扎的身影，喃喃自语：“他们……他们罪有应得……”
“现在不是时候！”江夏川将他从那种病态的亢奋中拉了回来，“不想被烧成灰或者被赶来的警察抓到，就快跑！”
两人没有回头，冲向了混乱中唯一看起来还能用的交通工具，一辆被遗弃在码头角落的重型摩托车。
江夏川跨上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不起眼的小工具包，里面有几根细长的金属丝。她将其中两根捅进钥匙孔，只用了不到五秒钟，就听到了锁芯被拨动的轻响。她将电线扯出，熟练地对接。
“轰——轰隆隆——”
摩托车的引擎发出一阵粗野的咆哮。
“上车！”
凯伦迅速跳上后座，紧紧地抱住她的腰。江夏川猛地拧动油门，摩托车像一支离弦的箭，带着两人冲进了雨幕，冲出了这个燃烧的地狱。
摩托车在空无一人的工业区街道上狂奔。引擎的轰鸣声是他们此刻唯一的背景音乐。冰冷的雨水不断拍打在他们脸上，让他们从刚才那场生死搏杀的亢奋中，逐渐冷静下来。
江夏川看了一眼后视镜。后视镜里，废弃码头的方向，冲天的火光将半个夜空都染成了不祥的红色，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消失在城市的轮廓线之后。
她能感觉到肋下传来的阵阵剧痛，肩膀上的伤口也在向她抗议。
“损伤评估：左侧第七、第八肋骨疑似骨裂。右肩有深度割裂伤，需要缝合。多处软组织挫伤。”麦克的声音冷静地在她脑中播报着，“肾上腺素正在消退，疼痛感将在十五分钟内达到峰值。建议尽快寻找安全地点处理伤口。”
“闭嘴，麦克。”她在心里回了一句。但她知道，他是对的。
她将摩托车开进一个立交桥下的阴影里，熄了火。周围只有雨水滴落在铁皮上的单调节奏，和引擎冷却时发出的噼啪声。
凯伦从车上下来，他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他看着江夏川，看着她风衣上被划破的口子和渗出的血迹，看着她苍白却没有一丝畏惧的脸。
刚才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就像一场噩梦，而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噩梦中唯一真实的存在。
“你……你到底是谁？！”摩托车的轰鸣声虽然已经停止，但凯伦还是忍不住大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他心中那股混杂着震惊和一丝崇拜的复杂情绪，“你不是……你杀人的样子……你……”
江夏川没有看他，她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沾着泥水和血迹的U盘，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她又掏出了另一件东西，那本凯伦送给她的新书，《告别在黎明》。书的边角在刚才的翻滚中有些许磨损，但依旧完好。
她将U盘和书并排放在摩托车的油箱上，看着它们。
一个代表着这个世界的残酷现实，一个代表着她内心最后的秩序。
她终于转过头，看向凯伦。在桥洞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神深邃如夜。
“我是谁不重要。”她缓缓开口，“我是来带你走的。”
“现在，”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我们有了让他们付出代价的武器。”
雨还在下。
江夏川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每一次吸气，左肋都传来一阵尖锐的仿佛要撕裂肺腑的剧痛。她知道，这不仅仅是挫伤，麦克的判断是对的，至少有一根肋骨出了问题。
“我们不能待在这里，警察很快会封锁所有离开码头的路线，排查所有诊所和医院。我们得去一个他们永远想不到的地方。”
凯伦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正在不断渗出鲜血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焦虑。“去哪里？我在这里谁也不认识……你的伤……”
“我认识一个医生。”江夏川打断了他，“他治过的枪伤和刀伤，比正规医院的医生见过的感冒病人还多。”
她重新发动了摩托车，引擎的咆哮声再次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
“坐稳了。接下来的路，可能会有点颠簸。”
摩托车再次汇入城市的血管，但这一次，它没有驶向灯火通明的主干道，而是钻进了一片迷宫般的工业区后巷。这里是城市的背面，是游客地图上永远不会标注的区域。高大的厂房墙壁上涂满了潦草的涂鸦，垃圾箱里散发着腐烂的有机物和化学品混合的恶臭，偶尔有野猫像幽灵一样从黑暗中窜出，又迅速消失。
他们最终在一个巨大的看似早已废弃的船舶拆解厂门口停了下来。高耸的铁门锈迹斑斑，上面挂着一把比拳头还大的锁。门上用油漆写着“萨尔瓦多船舶回收”的字样，但油漆早已剥落，模糊不清。
“就是这里？”凯伦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片钢铁坟场。
江夏川没有回答。她跳下车，走到铁门旁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前，按照一种毫无规律的节奏，屈起指节敲了敲。三短，一长，停顿，再两短。
几秒钟后，门内传来一阵金属摩擦声，门上一个小小的观察窗被推开，一双浑浊而警惕的眼睛从里面露了出来。
“萨尔，是我。”江夏川对着观察窗说，“我带了点麻烦来，需要你的手术台用一下。”
门后的眼睛眯了起来，似乎在辨认她。“……江？你还活着？”那声音里充满了惊讶，“我以为你早就离开这条臭水沟了。”
“让你失望了。”
门后传来一阵锁链被解开的哗啦声，小门被吱呀一声拉开。一个矮小干瘦的老人出现在门口。他就是老萨尔，这个钢铁坟场的国王。他穿着一件工装服，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像一张揉皱了的旧地图，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雪茄。
“进来吧，别把警察引来。”萨尔不耐烦地侧过身，让他们进去。
院子里，堆满了各种被肢解的船只残骸，巨大的螺旋桨、生锈的船锚、被切割开的船体钢板。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铁锈味。
萨尔带着他们穿过迷宫般的废铁堆，走进一间巨大的厂房。厂房中央，吊着一具正在被拆解的渔船骨架，像一头搁浅鲸鱼的巨大骸骨。角落里，有一间用集装箱改造的办公室兼休息室。
“说吧，什么麻烦？”萨尔指了指一张破旧的沙发，自己则走到一个工具柜前，开始翻找起来。
“肋骨有裂缝，肩膀需要缝合。”江夏川言简意赅地说，一边说着，一边费力地脱下了那件早已被血水和雨水浸透的风衣和衬衫。
当她露出肩膀上那道翻卷的深可见骨的伤口时，一直强装镇定的凯伦倒吸了一口凉气。
萨尔看了一眼，哼了一声：“小问题。比上次你被人在肚子里开了个洞，要好处理多了。”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急救箱，里面有缝合针、医用羊肠线、烈性伏特加和一些纱布。他把东西“哐”地一声扔在桌上。
“老规矩，我只负责缝。麻药没有，那是给胆小鬼用的。伏特加，一半用来消毒，一半你可以喝了壮胆。”
江夏川点了点头，拿起那瓶廉价的伏特加，拧开盖子，先是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大口，然后将剩下的酒液，毫不犹豫地倒在了自己血肉模糊的肩膀上。
剧烈的刺痛让她浑身一颤，额头上瞬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但她硬是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凯伦看着这一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他冲到她身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傻站着，过来帮忙！”萨尔对凯伦吼道，“扶住她，别让她乱动。还有，用这个，把她肋骨固定住。”他扔过来一卷宽大的医用绷带和两块夹板。
凯伦如梦初醒，立刻行动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帮江夏川用夹板和绷带固定住左侧的肋骨。他的动作非常轻，而且极其精准，不愧是工程师出身。江夏川能感觉到，他每一次缠绕绷带的力度，都恰到好处，既能起到固定作用，又不会过分压迫伤处。
固定好肋骨，萨尔戴上一双橡胶手套，拿起缝合针和线，像个屠夫一样走了过来。
“准备好了？”他问。
江夏川已经痛得嘴唇发白，但她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
针尖刺入皮肉的声音，在寂静的集装箱里清晰可闻。凯伦别过头，不忍心看，但他能感觉到江夏川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能听到她因为极力忍耐而发出的、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他伸出手，下意识地握住了她没有受伤的那只手。
她的手冰冷，但充满了力量。她也紧紧地回握住他，仿佛在从他那里汲取一丝支撑下去的力量。
“麦克，疼痛是什么？”在剧痛的浪潮中，江夏川的意识有些模糊，她又开始和脑海里的那个幻影对话。
“疼痛，是身体在告诉你，你还活着。”麦克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接受它，分析它，然后利用它。它能让你保持清醒。”
“信任呢？信任是什么？”她感觉着凯伦手心的温度。
“信任，是比子弹更危险的东西。它可以是你的盔甲，也可以是插在你背后的刀。但有时候，孩子，为了赢得一场战争，你必须赌上一切，包括信任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萨尔终于剪断了最后一根线，打了个结。
“好了。”他撕开一包消炎粉，粗暴地撒在缝合好的伤口上，然后用纱布包扎好。“最近别碰水，也别做大动作，不然神仙也救不了你。”
江夏川虚脱地靠在沙发上，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她看了看自己被包扎得像个木乃伊的肩膀和肋部，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担忧的凯伦。
这或许是她这些年来，最狼狈，也最不像“江夏川”的一刻。
但她活下来了。
她喘息了片刻，恢复了一些力气，然后对凯伦说，声音虽然虚弱，但意志却无比坚定：
“把U盘拿出来，插到萨尔的电脑上。”
“我们该看看，阿尼克用生命换来的武器，到底长什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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