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卫国的办公室里,浓烈的酒气和沉重的气氛交织在一起。
林振端着那杯白酒,心里愈发不安。厂长和王总工这架势,不像是要开庆功会,倒像是要开什么……散伙饭。
“小林啊,还记得你刚来厂里的时候吗?”杨卫国端起搪瓷缸子,浑浊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的光,充满了感慨,“一个愣头愣脑的毛头小子,揣着几张不知道真假的图纸,就敢闯到人事科,指名道姓要见我这个厂长。”
他自顾自地笑了笑,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追忆,几分自豪:“当时啊,全厂上下,除了我跟老王,没一个人信你。他们都说,一个二十岁的中专生,能搞出拖拉机?简直是天方夜谭。可我信了!老子就是觉得你小子眼里有光,跟别人不一样!”
王建国在一旁,也端起酒杯,闷了一大口,呛得直咳嗽,眼圈却更红了。“何止是拖拉机……你小子,就是个妖孽!我王建国搞了一辈子技术,自认在怀安县这一亩三分地上,没人比我更懂。可遇到你,我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林振听着两位长辈的话,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他放下酒杯,忍不住问道:“厂长,王总工,到底出什么事了?您二位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杨卫国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慢慢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到极点的神情,有不舍,有骄傲,还有一丝作为长辈的欣慰。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了那份改变了无数次方向,最终还是推到了林振面前的绝密调令。
“你自己看吧。”杨卫国的声音沙哑。
林振疑惑地接过那张薄薄的纸。
当他的目光落在纸上时,整个人瞬间如遭雷击。
“中央军委……国防科工委……”
“特招入伍……授予少校军衔……”
“京城749研究院……”
这些字眼,每一个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他的脑海里轰然炸开,掀起惊涛骇浪。
穿越过来快一年了,他从一个家徒四壁、食不果腹的穷学生,一步步走到今天,成了怀安县的风云人物,成了全厂敬仰的林工。他想过自己的未来会很精彩,可能会去省城,可能会成为国内顶尖的工程师。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命运,会以这样一种石破天惊的方式,再次迎来剧变!
少校!二十岁的少校!
749研究院!那可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国家最顶尖、最神秘的科研机构!
他拿着那份调令,只觉得它重如千钧,压得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厂长……王总工……”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两位如同父亲和师长般的长辈,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别说了!”
杨卫国猛地一拍桌子,那双虎目瞬间红了。
这个在全厂几千人面前说一不二的铁腕厂长,此刻再也绷不住了。他指着林振,声音哽咽,像是要把所有的不舍都喊出来:“你小子……你小子要去京城了!要去给国家干最要紧的大事了!我……我他娘的舍不得你啊!”
豆大的泪珠,从这个饱经风霜的汉子眼角滚落。
“从你进厂那天起,我就拿你当自个儿的娃看!看着你修好镗床,看着你造出冲压机,看着你让拖拉机吼起来……我这心里,比自个儿娶媳妇都高兴!”
“可我……我他娘的又为你骄傲!”杨卫国猛地举起搪瓷缸子,朝天一扬,然后重重地顿在桌上,“咱们怀安县机械厂,咱们这个穷山沟里,飞出了一条真龙!你小子,是咱们厂的骄傲!是我杨卫国的骄傲!”
脾气火爆的王建国,也早已控制不住情绪。他猛地转过身去,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把泪,然后又转回来,走到林振面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
“好小子!去了那边,给老子好好干!别给咱们怀安厂丢人!”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那边的技术,比我们这儿高得多!你小子聪明,但不能骄傲!要多学,多看,多问!那些老专家,个个都是宝贝,你要把他们肚子里的货,全都给掏干净了,听见没有!”
“听见了!”林振猛地站起身,对着杨卫国和王建国,郑重地敬了一个并不标准的礼,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那一晚,办公室的灯亮了很久。
三个人,三杯酒,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杨卫国和王建国,就像送儿子远行的父亲,把林振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叮嘱着。从工作上的技术问题,到生活上的人情世故,事无巨细。
“到了京城,人生地不熟,别跟人犟!你这脾气,我知道,吃软不吃硬。但那里不比咱们厂,藏龙卧虎,要学会藏拙!”
“钱要省着点花,京城不比咱们这儿。想家了,就给厂里打个电话,我让话务班给你转接!想吃肉了,也跟我们说,我让采购科的给你寄过去!”
林振一边听,一边点头,将两位长辈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刻在心里。他郑重地举起酒杯:“厂长,王总工,您二位就是我的亲长辈。无论我走到哪里,走到多高的位置,我林振,永远都是从怀安县机械厂出去的人!这里,永远是我的家!”
夜深了,林振带着一身酒气和满心的感动,回到了干部楼的新家。
推开门,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母亲周玉芬和妹妹林夏正坐在桌边等他,桌上摆着他最爱吃的红烧肉和白面馒头。
看着这温馨的一幕,林振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哥,你回来啦!快来吃饭,妈今天做的红烧肉可香了!”林夏欢快地跑过来,拉着他的手。
“振儿,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跟厂长他们谈工作吗?”周玉芬一边给他盛饭,一边关切地问。
饭桌上,林振几次想开口,但看着母亲和妹妹那充满幸福的笑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直到饭后,林夏回自己房间做作业了,林振才深吸一口气,坐到母亲身边,将那份调令,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妈,您看看这个。”
周玉芬疑惑地拿起那张纸,她识字不多,但“京城”、“少校”这几个字,她还是认得的。
当她磕磕绊绊地读完整张调令,明白了儿子要去遥远的京城,要去当一个她完全无法想象的“大官”时,她先是震惊,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喜悦。
可这喜悦仅仅持续了几秒钟,就迅速被无尽的担忧和恐慌所取代。
京城,那得有多远啊?坐火车都要好几天吧?
当兵,那是不是很危险?
她一把抓住林振的手,那只因为常年操劳而布满老茧的手,此刻抖得厉害,泪水瞬间就涌出了眼眶。
“振儿……咱……咱不去行不行?”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哀求,“妈什么都不要,不要你当大官,不要你挣大钱。妈就想你平平安安地待在妈身边,咱们一家人,天天能见着面,就行了……”
林夏听到哭声,也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她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妈妈和哥哥都哭了,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着林振的胳膊:“哥,我不要你走!你走了谁给我做风车?谁带我去钓大鱼?”
这一刻,林振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
他一手抱着泣不成声的母亲,一手搂着嚎啕大哭的妹妹,这个在外面顶天立地的男人,眼眶也红了。
“妈,小夏,你们听我说。”他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解释,“这是国家的需要,是天大的荣耀。不是我去当兵打仗,是去京城一个很重要的地方搞研究,跟在厂里一样,很安全的。”
“国家培养我,信任我,我不能辜负国家。妈,您不是一直都说,希望我做个有出息的人,为国家做贡献吗?现在,机会来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存折,塞到母亲手里:“妈,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攒下的奖金,还有一些钱。您拿着,以后家里有什么需要,别省着。浩初哥也在,他会照顾你们的。”
周玉芬看着存折上那一长串的数字,哭得更厉害了。她知道,儿子长大了,翅膀硬了,要飞向更广阔的天空了。她这个做母亲的,再不舍,也只能含着泪,放他走。
第二天,林振找到了正在厂区西边小院里,和李雪梅一起学习的堂哥林浩初。
小院收拾得干净整洁,屋檐下还挂着两串风干的红辣椒。李雪梅正拿着一本小学课本,耐心地教林浩初认字。
“这个字,念国,国家的国。你看,外面一个大口,里面一个玉字,意思就是,我们国家,像一块宝玉一样,需要我们每一个人去守护。”
林浩初听得聚精会神,拿着铅笔,在一本破旧的本子上,一笔一划地练习着。他已经能认识好几百个字了,说话谈吐之间,也少了许多乡下的土气,多了几分沉稳,整个人气质都变了。
看到林振进来,林浩初高兴地站起来:“小振,你咋来了?快坐!”
李雪梅也笑着喊了声:“小振。”
林振看着他们幸福安稳的样子,心里稍稍宽慰。他把调令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林浩初和李雪梅。
林浩初听完,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愣在原地,半天没说出话来。
“哥,”林振的语气无比严肃,他看着林浩初,郑重地说道,“以后,我不在家了。我妈,我妹,这个家,就全都拜托给你和嫂子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往后,你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是唯一的男人了。”
“小振你……”林浩初这个在铸造车间抬千斤铁水都不眨眼的汉子,此刻眼眶通红,声音哽咽。他想起小时候,叔叔还在世,两家人的光景。想起叔叔走后,婶婶一个人拉扯着小振和小夏的艰难。想起小振出人头地后,又是如何不计前嫌,把他和爹娘接到城里,给了他们新生……
他猛地一拍自己结实的胸膛,发出“砰砰”的闷响。
“小振你放心!”他用尽全身力气保证道,“婶婶就是我亲妈!小夏就是我亲妹!有我林浩初一口吃的,就绝对饿不着她们娘俩!谁要是敢欺负她们,我……我跟他拼命!”
李雪梅也走过来,眼含热泪:“小振,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们呢。妈和小夏,我们会照顾好的。你哥现在也是小组长了,有文化,有担当,他撑得起这个家。”
得到了堂哥和堂嫂的保证,林振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出发的前一夜。
干部楼二楼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周玉芬没有睡。她把林振所有的衣服都翻了出来,一件一件地检查。扣子松了的,她重新钉好;袖口磨破了的,她细细地缝补上。
昏黄的灯光下,她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缝进去的,是母亲对远行游子无尽的牵挂与不舍。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林振站在门口,看着母亲那佝偻的背影,眼眶再一次湿润了。他没有去打扰,只是默默地在心里发誓:妈,您放心,儿子一定会经常回来看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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