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空依旧阴沉,细雪纷飞。胤禟特意寻了个康熙处理完紧要政务、心情似乎不错的时机,在乾清宫西暖阁求见。
皇阿玛,胤禟行礼后,没有绕圈子,语气带着难得的、毫不掩饰的恳切与担忧,儿臣今日前来,有一不情之请,还望皇阿玛恩准。
他顿了顿,见康熙示意他继续说,才道:塔娜她……临盆在即,身子愈发沉重,太医也说需格外静养,不宜劳累。昨夜宫宴,儿臣瞧着她虽是强撑着,但脸色已见疲态。年关将至,各项庆典、除夕宫宴,礼仪繁琐,耗时良久,且需久站、叩拜,儿臣……儿臣实在担心她的身子和腹中胎儿受不住。心中惶恐,想求皇阿玛开恩,今年除夕宫宴,可否允她在府中静养,不必入宫列席?儿臣知道此请或许有些逾矩,但……
康熙闻言,没有立刻回答,他沉吟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御案。
若在平时,对于皇子福晋无故不参加宫中宴会,他定然会觉得此请不合规矩,甚至可能心生不悦。
但昨日胤禟刚立下让龙心大悦、解了国库燃眉之急的泼天大功,此刻又见宜妃正好也在暖阁内陪着说话,宜妃见状,立刻心领神会,适时地温言帮腔道:皇上,臣妾也觉得老九所虑在理。塔娜那孩子,臣妾瞧着肚子是越发大了,又是头胎,本就该格外小心。这冰天雪地的,来回宫禁折腾,宴席上又难免紧张劳累,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老九这也是心疼福晋,一片赤诚可鉴。
况且,她安安稳稳留在府里待产,将养好了,将来给皇上您生个健健壮壮、白白胖胖的孙儿,平安顺遂,岂不是比参加一场宫宴更大的喜事?皇上您说呢?
康熙看了看下方一脸期盼、难掩忧色的九儿子,又看了看身旁温言软语、句句在理的宜妃,想起胤禟昨日立下的大功,这面子无论如何也要给。
他终于缓缓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属于父亲的温和与体恤:罢了。既然老九如此担心,爱妃也这么说,朕便准了。就依你所请。让你福晋好生在府中将养,一切以皇嗣为重,不必拘泥那些虚礼。朕,等着她给朕生个健健壮壮的皇孙。
儿臣谢皇阿玛恩典!皇阿玛隆恩!胤禟闻言,大喜过望,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下,连忙撩起袍角,郑重地叩首谢恩,声音中充满了感激。
然而,这殿内父慈子孝、君恩体恤、其乐融融的一幕,恰好被前来禀报吏部年节封印、开印安排以及官员考核赏罚初步事宜的八阿哥胤禩,在殿门外候旨时,听了个真切,看了个满眼。
胤禩的脚步仿佛被瞬间冻结,死死地钉在冰冷刺骨的金砖地上。殿内温暖的炭火气息和那温馨的对话,与他周身环绕的寒意形成了残酷的对比。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刺痛,混合着强烈的不甘与怨愤,如同毒藤般猛地窜起,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看着九弟不但因那在他看来充满“铜臭”、上不得台面的商贾之功,轻而易举地晋了贝勒爵位,甚至超过自己这经营多年才得到的贝子爵位,此刻,竟然还能如此轻易地、近乎儿戏般地为福晋求得不必参加象征皇家体统、极其重要的除夕国宴的特恩!
而自己呢?这些年在吏部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处理了多少繁琐棘手的政务,协调了多少盘根错节的官员升迁考核,平衡了多少各方势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皇阿玛何曾对自己有过这般和颜悦色、近乎纵容的温言抚慰?何曾如此痛快地、不带丝毫疑虑地应允过自己什么请求?自己至今仍是个贝子!
爵位竟落在了年纪更小、原本只是贝子、在他眼中或莽撞或纨绔的九弟、十弟之后!这让他情何以堪?这让他多年来苦心经营的“贤王”名声,仿佛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股炽烈的、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不平与怨愤,在他那向来温文尔雅、平和从容的面具下汹涌翻腾,几乎要冲破那层精心维持的伪装。
是夜,胤禩回到府中,心情郁结难舒,那股邪火在胸中左冲右突,找不到出口。
他未曾像往常一样先去正院看望福晋,而是径直独自一人钻进了前院那间象征着权力与谋略的书房,沉声吩咐心腹太监:“任何人不得打扰!”
随后,他让人搬来了好几坛最烈的烧刀子,也不要任何下酒菜,就这么挥退了所有下人,对着窗外那轮被薄云遮掩、显得格外清冷孤寂的月光,盘膝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抱起酒坛,直接对着坛口,如同饮牛灌骡般,一碗接一碗,不,是一口接一口地猛灌起来。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肠胃,却丝毫无法浇灭心头的块垒,反而如同火上浇油,将那份愤懑与自怜灼烧得更加炽烈。
八福晋明慧在正院左等右等,不见爷回来,又听闻下人禀报爷回府后直接去了书房,还搬了许多烈酒,心中不由得担忧起来。
她犹豫再三,还是亲手炖了一碗温热的醒酒汤,端着来到了书房外。守在门口的小太监面露难色,明慧摆了摆手,示意无事,自己轻轻推开了书房门。
一股浓烈刺鼻、几乎令人作呕的酒气立刻扑面而来!明慧被呛得微微蹙眉,定睛一看,只见书房内未曾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勾勒出胤禩颓唐的身影。
他朝服的外褂随意扔在地上,只穿着中衣,领口微敞,发冠也有些歪斜,靠坐在窗下的阴影里,眼神迷离涣散,脚下横七竖八地滚着好几个空空如也的酒坛。
明慧心中一阵抽痛,放轻脚步走过去,将醒酒汤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柔声上前,想替他整理一下凌乱的衣襟,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您这是何苦呢?酒大最是伤身啊。有什么烦心事,不能跟臣妾说说吗?九弟他……他今日不过是侥幸,仗着那些商贾之事……
滚开! 胤禩猛地一挥手臂,粗暴地打开了明慧伸过来的手,力道之大,让明慧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他抬起猩红的、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明慧,那目光中再没有了平日刻意维持的温润,只剩下被酒精和愤怒侵蚀的狠厉与癫狂,声音因为醉酒和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嘶哑扭曲,如同困兽的咆哮:连你也觉得我不如老九?!连你也认为我该被他踩在脚下?!连你……也来看我的笑话?!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明慧被他眼中从未见过的、几乎要噬人的狠厉吓得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心脏狂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撞到了身后的书架。
委屈、恐惧、还有一丝不被理解的伤心,种种情绪交织,让她的泪水在眼眶里迅速聚集,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有哭出声来,终究是没敢再言语。
胤禩见她这副模样,似乎更加烦躁,不再看她,颓然瘫坐回原地,抓起手边还剩小半坛酒的酒坛,又仰头猛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溢出,浸湿了前襟。
他望着窗外那轮始终被云层半遮半掩、显得朦胧而冰冷的月亮,仿佛看到了自己此刻处境的可悲与可笑。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掐进掌心的皮肉里,带来一阵尖锐而清晰的痛感。
这痛楚仿佛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他昏沉的头脑,也点燃了他内心深处最后一丝不甘的火焰——有些东西,不能再等了,不能再奢望所谓的“水到渠成”和“贤名累积”了!
是时候该去争,该去抢了!凭什么他胤禩,才华不输于人,名声远播朝野,就要永远屈居人下?凭什么他多年的苦心经营和隐忍,就换不来皇阿玛的另眼相看和应有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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