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之巢”并非一个具体的巢穴，而是位于沉渊集市最深处、依托一个巨大废弃冷却塔内部空间构建的交易区。入口隐蔽在一堆扭曲的管道之后，需要穿过一条散发着浓重铁锈和霉味的、向下倾斜的狭窄通道。
通道尽头，视野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更加浓重的阴影与喧嚣所吞噬。
冷却塔内部的空间被各种简陋的隔板、悬挂的破烂布幔和堆积的废弃物分割成无数个大小不一的“隔间”和“摊位”。空气中弥漫着比外面更加劣质的烟草味、汗臭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非法能量药剂的味道。光线更加昏暗，只有零星几盏冒着黑烟的油灯和某些摊位上闪烁的、意义不明的全息投影，在浓重的阴影中投下诡谲的光斑。
这里的人比外面更加沉默，眼神也更加警惕和危险。交易大多在低声的、快速的耳语中进行，偶尔能听到能量币碰撞的清脆声响，或是某种违禁武器上膛的“咔嚓”声。这里流通着情报、武器、违禁品、乃至人命，是沉渊集市真正的心脏与脓疮。
顾晏清带着林星遥和周易，如同三道融入阴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行在这片法外之地。周易熟门熟路地引着他们，绕过几个明显是“看场子”的彪形大汉警惕的目光，走向一个位于角落、用破烂铁皮围起来的、挂着个扭曲齿轮作为标识的简陋摊位。
摊主是个干瘦得像骷髅、一只眼睛被改造成不断闪烁着红光的机械义眼的老头。他正低头擦拭着一把造型古怪的、带着能量槽的匕首，听到脚步声，抬起那只正常的眼睛，浑浊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尤其是在刻意隐藏容貌的顾晏清和看起来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林星遥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老鬼，”周易上前一步，脸上堆起他那标志性的、带着几分痞气的笑容，手指隐秘地做了几个复杂的手势，“打听点消息。”
被称为“老鬼”的干瘦老头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擦拭匕首，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规矩。”
周易从怀里摸出几枚成色上乘、边缘带着净庭特有纹路的能量币（显然是之前从某些“战利品”中精心挑选出来的），无声地滑到老鬼面前的桌子上。
老鬼看都没看，伸出枯瘦的手指，将能量币拨拉到桌子底下，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问。”
“最近，有没有净庭的‘生客’来这里？出手大方，打听人的那种。”周易压低声音。
老鬼擦拭匕首的动作顿了顿，那只机械义眼的红光闪烁频率加快了些许。“有。”他言简意赅，“三天前。两个人。穿着打扮像行商，但身上的味儿，是净庭警卫部队的底子。在‘毒蛛’那里买了关于几个新来‘流亡者’的消息，重点是……那个女人。”他那只正常的眼睛，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林星遥。
顾晏清兜帽下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
“他们去了哪里？”周易追问。
“买了消息就走了。方向……像是往‘哭泣旷野’那边去了。”老鬼说完，便闭上了嘴，继续擦拭他的匕首，摆出了送客的姿态。
哭泣旷野？那是尘壤深处一片更加荒凉、污染更严重、也更加危险的区域，传闻那里是许多逃犯和深渊信徒的聚集地。
得到消息，三人不再停留，迅速离开了“暗影之巢”。
回到相对开阔些的集市街道，压抑感稍减，但气氛却更加凝重。
“净庭的人动作真快，爪子都伸到这里来了。”周易咂了咂嘴，“哭泣旷野……那地方可不好闯，疯子、怪物、还有各种要命的自然陷阱。”
顾晏清沉默着，似乎在快速分析着情报和接下来的路线。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压抑的哭泣声和痛苦的呻吟，从不远处一个堆满废弃零件的角落里传来。
林星遥下意识地望过去。只见几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孩子蜷缩在那里，中间躺着一个似乎是他们母亲的女人，脸色青紫，呼吸微弱，裸露的手臂上布满了诡异的、正在缓慢扩散的暗紫色斑块——那是被高度污染侵蚀的迹象！而且看情况，已经病入膏肓，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孩子们围着她，无助地哭泣着，眼神空洞而绝望。
一股强烈的共情感应瞬间攫住了林星遥的心脏。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女人正在承受的巨大痛苦，以及那些孩子们如同置身冰窟般的恐惧与无助。那种眼睁睁看着亲人生命流逝却无能为力的绝望，与她内心深处某些被掩藏的记忆产生了剧烈的共鸣。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顾晏清立刻察觉到她的异样，转头看她，眉头微蹙。
“那里……”林星遥指向那个角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个女人，还有孩子们……他们需要帮助。”
顾晏清的目光扫过那个角落，冰冷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波动，只有理性的评估：“高度污染，晚期。无救治价值。停留只会暴露我们的位置，增加风险。”
他的判断冷酷而准确。在这种朝不保夕的环境下，同情心是致命的奢侈品。
“可是……”林星遥看着那些孩子绝望的眼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们只是孩子……我可以试着……至少减轻一点她的痛苦……”
她试图调动起一丝微弱的共情力，哪怕只是进行最低限度的安抚。
“不行。”顾晏清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你的共情力使用会留下独特的精神波动痕迹，净庭的追捕队很可能有专门的探测设备。暴露的代价，我们承担不起。”
他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绝：“立刻离开这里。目标，‘锈蚀峡谷’深处，寻找临时落脚点。”
他的决定是基于生存概率最大化的最优解。效率，安全，避开一切不必要的风险。
然而，这份绝对的理性，在此刻的林星遥听来，却显得如此冰冷，如此……不近人情。
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混杂着逃亡以来的恐惧、冤屈、以及对眼前惨状无法坐视不理的焦灼，如同火山般在她胸中爆发了！
她猛地甩开了顾晏清的手！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反抗他！
“风险？代价？”林星遥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一种顾晏清从未见过的、混合着痛苦与愤怒的火焰，“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人的生命，都可以用‘价值’和‘风险’来衡量？！那些孩子失去母亲的痛苦，那个女人临死前的挣扎，这些在你精密的计算里，又占多少权重？！零吗？！”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在嘈杂的集市背景音中显得格外突兀，引得周围一些目光好奇地投了过来。
顾晏清看着她，兜帽下的面容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冰封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波动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幽深冰冷。
“情绪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的声音低沉，仿佛淬着冰碴，“拯救一个注定死亡的人，而将我们三人置于被发现、被围剿的绝境，是极其愚蠢和非理性的行为。你的善良，在这里，只会害死你自己，还有我们。”
“愚蠢？非理性？”林星遥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是！我是没有你那么冷静！没有你那么会计算！但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别人在我面前痛苦死去，却为了所谓的‘安全’和‘效率’而无动于衷！如果连最基本的人性都失去了，我们逃亡的意义又是什么？！变成和你一样冰冷的机器吗？！”
“林星遥！”顾晏清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厉色的警告。周身的寒气瞬间扩散开来，让周围的空气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四目相对。
一个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悲愤与坚持。
一个眼中是绝对理性的冰冷与不容置疑。
气氛剑拔弩张。
一旁的周易看得头皮发麻，赶紧上前打圆场：“哎哎，老大，林小姐，都消消气，消消气！这地方可不是吵架的地儿啊！咱们……”
“闭嘴。”顾晏清冷冷地打断他。
周易立刻噤声，无奈地摊了摊手。
顾晏清不再看林星遥，转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平稳，却带着一种最终决定的意味：
“路线不变。目标，‘锈蚀峡谷’深处。立刻出发。”
说完，他不再理会林星遥，径直朝着越野车停靠的方向走去。
林星遥站在原地，看着他那决绝冷漠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那奄奄一息的女人和哭泣的孩子，巨大的无力感和委屈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猛地转身，跟上了顾晏清的脚步。
她没有再说话。
但一种无形的裂痕，似乎已经在这对被迫捆绑在一起的逃亡者之间，悄然产生。
第一次争吵，无关对错，只关乎理念与人性，在这片绝望的地下世界里，留下了沉重而冰冷的一笔。
越野车再次启动，载着沉默的三人，驶向更加未知、也更加危险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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