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的检测和令人挫败的“边界”训练，让林星遥的精神始终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这天的训练结束后，罕见的，顾晏清没有立刻让她返回住所，也没有立刻投入到下一项数据分析中，而是将她带到了检测室旁边一个狭小的休息隔间。
这里依旧简洁得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一张金属小桌和两把椅子。顾晏清示意她坐下，自己则走到角落一个小型饮品合成器前，操作了几下。片刻后，他端过来两杯冒着微弱热气的透明液体，将其中一杯放在林星遥面前。
“标准能量补充液，有助于平复精神波动。”他解释道，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然后在自己对面的位置坐下，拿起了另一杯。
林星遥看着杯中那清澈见底、没有任何色泽的液体，又看了看顾晏清手中那杯一模一样的东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合成制剂特有的、略带甜腥的气味。这就是净庭的“茶”吗？她想起在尘壤，老王偶尔会弄到一些皱巴巴的、不知名的植物叶片，用烧开的水冲泡，那升腾而起的热气和苦涩过后回甘的滋味，曾是她在沉重生活中难得的慰藉。
一种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她站起身，在顾晏清略带询问的目光中，轻声说道：“等一下。”
她快步走回检测室，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小小的、洗得发白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包。这是她离开尘壤时，唯一偷偷带上的、属于过去的东西。
她回到休息间，在顾晏清的注视下，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片干枯蜷缩、色泽暗沉的叶片。她拿起桌上那杯能量液，将里面的液体倒入旁边的回收口，然后拿着空杯走到饮品合成器前，犹豫了一下，选择了最基础的“热水”选项。
清澈的热水注入杯中，她将几片干枯的叶片放入其中。很快，热水浸润了叶片，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植物的清苦香气，开始在这充满消毒水和金属气味的空间里，极其顽强地弥漫开来。水的颜色也逐渐染上了一层极其浅淡的、近乎透明的黄绿色。
她将这杯自己制作的、简陋无比的“茶”轻轻放回顾晏清面前的桌上，然后捧起了自己那杯。
“尝尝看，”她鼓起勇气，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试图分享的恳切，“这个……或许味道不一样。”
顾晏清的视线从她的脸，移到那杯冒着微弱热气的液体上。他没有立刻动作，墨黑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似乎在进行某种分析。
林星遥低下头，双手捧着微烫的杯壁，感受着那一点稀薄的热度透过掌心传入冰冷的身体。她闭上眼睛，轻轻嗅着那熟悉又遥远的苦涩香气，低声道：“在尘壤，有时候……很冷，或者很难过的时候，喝一点这个，会感觉暖和一点。”她试图寻找更准确的词汇来描述那种感觉，“好像……好像身体里结冰的地方，被一点点化开了。很苦，但喝下去之后，喉咙里会有一点点的……甜。”
她睁开眼，看向他，眼中带着一种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期盼，期盼这个永远用数据和理性理解世界的男人，能够稍微理解这种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感受。
顾晏清终于端起了那杯茶。他的动作依旧优雅而精准，仿佛在拿起一件实验样品。他没有像林星遥那样捧着杯子感受温度，只是用手指捏着杯柄。他先是观察了一下液体的色泽，然后凑近，闻了闻那微弱的气息。
“主要成分，水。叶片残留物检测显示，含有微量生物碱、鞣质及未知有机物。气味分子构成分析，以青叶醇、芳樟醇衍生物为主。”他平静地报出一串分析结果，然后，他喝了一小口。
液体在他口中停留了片刻，喉结滚动，咽了下去。
“口感，涩。苦味阈值低于标准能量液百分之三十七。未检测到明确的‘回甘’味觉信号，可能是你描述的‘甜’属于主观心理暗示。”他放下杯子，看向林星遥，眼神清晰而冷静，“其提升体温的效果，源于摄入液体本身带来的热力学效应，与成分无关。从能量补充和精神稳定效率来看，低于标准能量液。”
一番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分析，将林星遥试图分享的那一点点带着温度的意象，拆解成了毫无生命力的数据和物理反应。
林星遥捧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指尖泛白。杯壁传来的热度，此刻反而让她觉得有些刺痛。她看着顾晏清那双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心中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小的期盼，如同被冰水浇灭的火星，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他不懂。或者说，他拒绝去懂。
这不仅仅是一杯茶，这是她试图向他展示的，那个充满粗糙质感、却拥有温度的情感世界的一个微小缩影。而他，只是用他习惯的标尺，丈量了它的成分和效率。
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却坚厚的墙壁。她在墙的这边，感受着冷暖酸甜；他在墙的那边，记录着数据指标。
观念的碰撞，在这杯简陋的茶水中，再次无声却清晰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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