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熟了,梦该醒了
叮铃铃——急促的电话铃声像根细针,猛地扎破了混沌的睡意。爱国倏地从床上坐起,胸口还随着梦境里的慌张起伏,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大学宿舍铁架床冰凉的触感。
“喂?你咋还没动静啊?不是说好了今天中午去学校接孩子吗?”电话那头传来爱人熟悉的声音,带着点催促的语气,瞬间把他从梦里的青春时光拽了回来。爱国这才猛地拍拍头,后知后觉地懊恼起来:“哎哟!你看我这脑子,刚才还做着梦呢,一下子给忘了!马上就去,马上就去!”
挂了电话,他望着窗外亮透的天,梦里的场景还清晰得很:盛夏午后的教室,风扇在头顶吱呀转着,阳光把课本上的字晒得发烫;宿舍楼下的老槐树下,哥们儿勾着他的肩说“今晚去看露天电影”;还有未说出口的那句对系花的告白,藏在图书馆借的《麦田里的守望者》里,最终没敢递出去。这些画面,明明已经过去了快30年,却在梦里鲜活得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正愣神间,目光扫过堂屋八仙桌的铜烟缸——三支老烟斗静静立在那儿,竹杆被岁月磨得发亮,最旧的那支斗钵上还缺了个小角。那是他小时候追着猫跑,撞翻烟缸磕的,当时只觉得父亲对着破烟斗叹气的模样好笑,直到后来才看清,那些烟斗里装的不只是烟丝,还有父亲藏在心里的惦念。
他想起父亲和德祥哥的旧事。大姑父走那年,德祥哥已过四十,上有老下有小,默默包了村里十多亩地种山药。挖山药得蹲在地里用小铲慢慢刨,一天下来腰都直不起来,傍晚收工裤腿上全是泥和山药汁,连烟都舍不得买,抽的都是自己卷的旱烟。
那年秋会,父亲揣着刚发的津贴,在集市转了大半晌,带回个裹着新烟斗的蓝布包。竹杆比家里的粗些,握着不硌手,斗钵上刻的浅纹,像极了老家院墙上爬的牵牛花。老妈叨叨“家里俩烟斗够了”,父亲却只把新烟斗擦了又擦,指腹反复蹭着竹杆——他是记着德祥哥累,田间地头抽口烟能歇口气,烟丝还比卷纸烟省。
后来大姑来洛阳,说起德祥哥刨地腰疼还舍不得买烟,父亲扒饭的速度慢了,筷子在碗沿顿了两顿。大姑走的清晨,父亲从衣柜最底层翻出蓝布包,把新烟斗塞给她:“让德祥用,抽口烟解乏,还省烟丝。”大姑捏着带父亲手心温度的烟斗,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转年开春,德祥哥骑着二八大杠来了,车把挂着鼓鼓的布包,铁篓里码着带泥的山药,还躺着两串油纸包的武陟麻糖。他先从皮带后摸出那支烟斗,竹杆被烟火气养得更润,斗钵边还沾着点地里的泥——准是抽完忘了擦。“舅,您给的烟斗俺天天带!刨山药歇气时抽一口,比啥都得劲!”
爱国记得,那天父亲正蹲在平房下劈柴,斧头“当”地落在木柴上,快步迎上去攥着德祥哥的手往院里引。两人坐在石凳上,父亲从中山装内袋摸出烟盒,抖出烟丝往德祥哥的烟斗里填,划根火柴点上,烟丝“滋滋”冒起轻烟,混着院角泡桐树的花香飘向天空。德祥哥说要给自己奶奶换张新床、给大姑添棉袄,父亲听着点头,自己含着那支缺角老烟斗抽两口,坐在身边半天不说话的叔叔说“不够了跟舅说”。
后来老妈翻出空蓝布包才恍然大悟,父亲坐在藤椅上看报纸,从老花镜上头瞥她一眼,忽然笑了,嘴角翘着藏不住的得意,像在说“这点心思你还猜不透”。
爱国匆匆起身换衣服,玄关处摆着孩子早上没喝完的牛奶。他笑着摇摇头,梦里的麦子熟了,青春的遗憾有了归处;父亲的老烟斗还立在铜烟缸里,那支递出去的烟斗、几截山药、两串麻糖,裹着最朴实的牵挂——你疼我几分不易,我便还你几分心意。
醒着的日子,得赶紧去接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家伙,就像父亲当年把惦念装进烟斗,他也要把当下的时光,过得扎实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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