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老烟斗之:我不当老师成心结
父亲那只老烟斗,是祖父传给他的。烟杆是紫褐色的老竹,被岁月磨得光滑发亮,烟锅是黄铜的,边缘积着厚厚的烟垢,却总被他擦得锃亮。从我记事起,那只烟斗就没离开过他的手——春耕时歇在田埂上,烟丝燃着的青烟绕着麦穗转;冬夜里搁在炕桌上,火光映着他布满皱纹的脸。可我从没想过,这只承载了家里几十年烟火气的烟斗,会在我1997年大学毕业那年,被他狠狠甩在地上,摔出一道深深的裂痕。
1997年夏天,我揣着市场营销专业的毕业证回了村。火车到站时,远远就看见父亲站在村口老槐树下,烟斗叼在嘴里没点着,双手背在身后,脚边放着个鼓囊囊的布袋子,里面是新蒸的白面馒头和他腌的辣椒。“饿了吧?先垫垫。”他声音发哑,接过我行李箱的手,指节因用力泛白。我知道,他盼这一天盼了四年——村里出个大学生不易,他总跟人说,我家娃将来要做“体面事”,再也不用像他一样脸朝黄土背朝天。
没过几天,父亲真的为我谋了村小学民办教师的差事。那天他从镇上回来,把烟斗往桌上一放,语气里满是欢喜:“李校长说了,下周去教四年级数学,你好好干,转正的事我盯着!”他掏出崭新的教案本,封面上我的名字写得遒劲有力。母亲在旁补充:“你爸为这事,买了好酒跟李校长聊到半夜,回来鞋上全是泥。”
可我却动了别的心思。我学的是市场营销,总觉得跑业务比当民办教师挣钱快——1997年的家里,实在等不起“熬转正”的慢日子。哥哥大我五岁,女方家催着盖三间砖瓦房才肯订婚,家里的老土房漏雨漏得能接水,供我上大学还借了不少债。民办教师一个月几百块钱,哪够帮衬家里?我跟父亲提想区里的单位跑业务,他当即沉了脸:“放着稳当的老师不当,跑业务能有准头?咱农家娃,折腾不起!”
争执了几天,我还是没听劝。1998年开春,我瞒着父亲,揣着简历去了区里的销售公司。临走前,我留了张纸条:“爸,我去跑业务挣钱,想早点改善家里的日子。”等我在公司安顿好,第一次给家里打电话,母亲哽咽着说:“你爸知道你走了,把烟斗摔在地上,烟锅都扁了,还砸了木凳,骂你不懂事。这几天就坐着摩挲那只破烟斗,饭也吃不下。”我握着电话掉眼泪,知道他气的不是我辞了职,是气我断了他眼里“能护我安稳”的路。
可跑业务的难,远比我想的多。1998年的市场不像课本里写的那样简单,我没经验、没人脉,跑了三个多月,一笔单子都没做成,工资只够勉强糊口。后来换了好几份活,要么累得要命,要么挣得太少,怎么都不如意。每次回家,父亲从不问我在外头难不难,只在我抱怨日子苦时,从抽屉里拿出修好的烟斗,慢悠悠装烟丝、点着,吐出青烟说:“当年听我的当老师,现在早转正了,哪用这么遭罪?”
这话像根刺,扎得我心烦。我想跟他说,我不是瞎折腾,是想多挣钱帮家里盖房、还债,我的初心没错。可话到嘴边,总被他“要是当老师就好了”的念叨堵回去。有时候听烦了,我会忍不住冲他发脾气,心里憋着句话:“要是你有本事,家里也不至于这么被动!”幸好这话从没说出口,不然现在想起,只剩后悔。
后来我试着做生意,本想挣笔大钱,却亏得一塌糊涂——被熟人追债,被法院起诉,还上了执行名单。那些日子,我活得像条丧家之犬,却从没敢跟父亲提一个字。我怕他又提起1998年的事,怕他说“早知道当初……”。可纸终究包不住火,父亲还是从亲戚那听说了。那天他没骂我,也没提过去的事,只是坐在炕沿上,拿着烟斗摩挲半天,轻声说:“我再没本事,也没让你饿过一顿。你要是难,就回家来。”
我瞬间红了眼。原来他从不是执着于“当老师”的名头,是怕我在外面摔跟头,怕我没靠山护不住自己。那些年他反复念叨的话,不过是想让我少走点弯路。而我总觉得他不理解我,却从没好好跟他说过,我当年急着挣钱,是想让家里人早点过上好日子。
现在每次回家,我都会陪父亲坐在院子里,给他递烟,听他聊村里的事。他不再提1998年的事,只是偶尔看着我,轻声问:“最近身子还好?别太累着。”我会跟他说现在的工作,说我帮朋友出出营销的主意,也算没白费学的专业。他听得认真,烟斗在手里轻轻转着,眼里的光比烟锅里的火星还亮。
夕阳落在老烟斗上,烟杆上的裂痕还在,却被岁月磨得温柔。我终于明白,当年我们俩的“扭着”,不过是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家好——他想给我安稳,我想给家里体面。有些心结,不是解不开,是需要时间,需要经历,才能看清藏在抱怨背后的,那份沉甸甸的爱。而这只老烟斗,也终于不再藏着遗憾,装满了我们父子俩的心里话,装满了日子慢慢好起来的踏实与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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