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距离府衙风波又过去了一段时日。
这一日，李承泽照例入宫陪伴母亲书贵妃用膳。精致的菜肴摆满桌案，母子二人相对而坐，气氛温馨中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闷。皇宫虽大，却如同一个华丽的牢笼。
李承泽看着母亲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轻愁，放下银箸，忽然开口道：“母妃，若是觉得这皇宫住着憋闷，儿臣接您出去住吧。”
书贵妃闻言一愣，随即失笑，轻轻摇了摇头：“傻孩子，尽说胡话。出了宫，母妃能去哪儿？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李承泽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只要母妃想出去，这世间便无人能拦我。”他目光清澈，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书贵妃看着儿子，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酸楚。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非同一般，连陛下都……但她终究只是叹了口气，柔声道：“泽儿，你的心意母妃明白，但母妃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早已习惯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的通报声：“陛下驾到——！”
书贵妃连忙起身整理衣冠，李承泽则是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无奈地跟着站了起来。
庆帝迈步而入，目光先是落在书贵妃身上，微微颔首，随即便定格在李承泽脸上。父子二人，已有数年未曾这般近距离相见。
“参见陛下。”书贵妃盈盈一礼。
李承泽则是跟着淡淡说了一句：“参见陛下。”语气平淡无波，仿佛面对的不是君父，而只是一个陌生的上位者。说完，他甚至不等庆帝开口，便自顾自地重新坐了下来，继续用餐。
庆帝看着他这副模样，胸口一阵郁结，挥挥手让书贵妃免礼，自己走到主位坐下，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没忍住，声音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连一声‘父皇’也不肯叫。承泽，你……到底在怨恨朕什么？”
李承泽夹菜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这句话，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一时间，殿内只剩下轻微的碗筷碰撞声，气氛尴尬得令人窒息。
又吃了几口，李承泽放下筷子，拿起绢帕擦了擦嘴角，对着书贵妃温言道：“母妃，儿臣用好了，下次再来看您。”
书贵妃看着这对形同水火的父子，心中暗叹，只能点了点头：“好，路上小心。”
李承泽起身，径直向殿外走去，从始至终，再未看庆帝一眼。
就在他即将迈过门槛的那一刻，庆帝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近乎妥协的意味：“明日，北齐使团抵达京都，宫中设宴接风，你……也一起来吧。”
李承泽脚步未停，仿佛根本没听见这话，身影很快消失在宫门之外。
庆帝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半晌，才无奈地转向书贵妃，指着门口道：“你看看，你看看他这样子！”
书贵妃垂下眼睑，轻声道：“陛下又何苦与一个孩子置气。”
“孩子？”庆帝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那眼神深处，藏着的并非全是愤怒，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忌惮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
翌日傍晚，宫廷夜宴。
大殿之内灯火辉煌，丝竹悦耳，舞姬曼妙。皇室宗亲、文武重臣以及北齐使团众人分列而坐，觥筹交错，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李承泽依旧是那副万事不萦于心的模样，独自坐在属于自己的席位上，自斟自饮，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一阵香风袭来，一个身着华服，姿容绝美，眼波流转间自带万千风情的妇人，袅袅娜娜地走到了他的席前。正是长公主李云睿。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长辈的温和笑容，声音柔媚地开口道：“想必这位就是二侄儿承泽吧？真是多年不见，如今已长得这般……”
她的话尚未说完，李承泽连头都未曾抬起，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酒杯上，唇齿间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滚。”
这个字声音不大，却如同寒冬腊月里的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长公主脸上那完美的笑容，也让周遭一小片区域的喧闹戛然而止。
李云睿彻底僵住了，脸上的表情凝固，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与一丝迅速燃起的羞怒。她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毫不留情面地、用如此粗鄙的字眼当众呵斥！而且还是被一个晚辈！
坐在不远处的太子李承乾见状，顿觉表现的机会来了，猛地站起身，指着李承泽怒斥道：“李承泽！你放肆！怎可对姑姑如此无礼！你……”
他的斥责声在李承泽缓缓抬起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冰冷，淡漠，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仿佛九天之上的神只在俯视一只喧闹的蝼蚁。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李承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后面所有义正辞严的话都被冻在了喉咙里，浑身僵硬，连手指都忘了放下。
李承泽看着他那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李承乾，你要是以后再敢跟我废话，我不介意……让庆国换一个太子。”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丝竹停了，歌舞停了，所有的交谈声都消失了。
落针可闻。
无数道目光惊恐地聚焦在李承泽身上，然后又迅速低下头，恨不得自己此刻又聋又瞎。他们听到了什么？二皇子竟然当众说出要换太子？！这是他们能听的话吗？这是要翻天了吗？！
李云睿脸色煞白，李承乾更是如遭雷击，呆立当场，浑身冰凉。
李承泽却仿佛只是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一般，重新垂下眼帘，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将周围那死寂的惊恐与无形的风暴，彻底隔绝在外。
这一刻，他一人之威，竟压得满堂朱紫，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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