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鲁斯独自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置于身前，无意识地相互摩挲着。
他目送着顾际起身，拉开办公室的门。
砰。
门轴转动，发出一声轻响，随即严丝合缝地关上，隔绝了内外。
沙鲁斯这才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般，缓缓阖上双眼，试图放空大脑。
......
“交易结束了。”
距离明启村不知多远之外，锈骨圣骸教团的总部。
核心地标——“锈圣教堂”的一个隐秘房间内，几道身影在昏暗中或站或坐。
他们操作着面前由各种陈旧，型号驳杂的电子元件拼凑而成的仪器设备。
在教团内部，知晓这台仪器存在的人不超过两位数。
它被称作“教堂全监控设备”，其接收范围足以覆盖教团势力所能触及的每一个村庄，甚至包括那些曾有神父布道却未能成功吸纳的村落。
这台仪器，通常通过预先埋藏在各处的监听器或微型监视器，无声地注视着教团的每一个角落。
而负责操控它的，仅有寥寥数人——这些都是经过主教们精挑细选，既无坚定信仰，又对普通教徒抱有不屑的人。
“主教大人，目标区域的交易对话已结束，沙鲁斯神父独自留在室内。”
其中一名全身笼罩在黑袍下的男子，通过仪器的通讯装置，向线上另一端汇报。
通讯另一端沉默了片刻，随即响起锈蚀主教那沉稳而略带阴鸷的声音：“再等等，树老妖人老精，沙鲁斯更是属妖精的，难保他不会再耍些手段。”
‘此次任务关乎重大，不容有失，必须盯住沙鲁斯……’ 锈蚀主教在心中想着。
......
顾际缓步走出村庄中心办事处，建筑内的阴凉被门外略带燥热的空气取代。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断回想着着方才的谈话。
靠近大门时，一阵与村庄平日劳作节奏迥异的喧闹声传入耳中。
他推开门，循着声音来源看去，不由得微微一怔。
“卧槽卧槽！抓稳啊！！”“放屁！明明是你自己站歪了！”“库才阁下，您还行不行啊，不会起不来了吧！”
“呵，怎么可能？”库才故作轻松的声音响起，“我只是让你们站稳而已！准备好——！”
顾际站在门口，一时间有些无语。
他看到库才那高大的械体身躯上，竟然像叠罗汉似的扛着五个精壮的村民，此刻正扎着马步，似乎准备发力站起来。
周围还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十几个刚结束工程的工人，他们脸上洋溢着看热闹的兴奋，大声起哄着。
“起！起！起！”“卧槽！真起来了！”“牛逼啊库才阁下！哈哈哈！！！”
库才凭借其强大的机械动力，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身上挂着五个大汉竟似乎毫不费力。
他甚至得意地试图转身，向围观的众人展示自己。
“轻轻松松啊！看见没？别说五个了，就是再来五个我也……”
他话音未落，转身的途中，视线刚好与站在办事处门口的顾际对了个正着。
就是这一瞬间的紧张与尴尬，破坏了他身体的协调性，那庞大的械体不受控制地晃动起来。
“哎哎哎？！！”“要倒了！要倒了！！”“丸辣——！”
随着库才重心失衡，在他身上挂着的五个工人惊叫着，如同下饺子般噼里啪啦地滚落到地上，顿时引得周围的工人们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堂大笑。
也有人敏锐地发现了库才定住的视线，他们顺着望过去，随即看到了他们村庄的贵客与盟友，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这片混乱。
更巧的是，沙鲁斯神父此时也从办事处内踱步而出，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一瞬间，方才还喧闹无比的空地骤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工人们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像是才反应过来。
一阵小小的骚乱后，他们手忙脚乱地把摔在地上的同伴扶起，然后迅速而略显尴尬地排成了不算整齐的队伍。
这时，新程砂才慌忙从人群中挤出来，小跑到众人前方，面向顾际和沙鲁斯，脸上写满窘迫。
顾际侧过头，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沙鲁斯。
沙鲁斯脸上并没有流露出预期中的愤怒或是欣慰，那双苍老的眼睛里，反而流转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悲悯。
虽然那情绪如同水面涟漪，短暂停留后便消散无踪。
联想到方才的话题，顾际心中也不禁生出些许感慨。
他率先迈开步子，走到新程砂跟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这边，准备准备吧。”顾际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低声说道。
“啊？”新程砂还完全沉浸在当前的尴尬情境里，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搞得思维有些宕机。
他下意识地转过身，对着排队的工人们挥了挥手：“散了散了，都回去干活！”
等到人群带着窃窃私语和好奇的目光逐渐走散，新程砂才半弯下腰，凑近顾际，压低声音追问。
“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顾际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在调整某种情绪，然后才说道：“我为教团，又找了一个新的盟友。”
新程砂眼中瞬间闪过兴奋的光，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疑惑取代：“真的假的？靠……靠谱吗？？”
顾际点了点头，“新盟友那边，我和神父已经商量好了，决定由你带队过去负责交流对接。”
“我？！”新程砂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随即失笑，“别开玩笑了！我哪会干这个啊？”
“那你别管。”顾际随意地摆摆手，语气带着一种“此事已定”的意味。
“明启村这边，你干爷爷会替你打点好。新盟友那边，我会帮你铺好路。
你的任务，就是把人平平安安带过去，完成初步接洽。”
顾际指头点在新程砂的胸口，似乎想让对方把心放肚子里。
新程砂困惑地挠了挠头，总觉得这种代表教团外交级别的大事，按理说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头上。
可这馅饼真砸下来时，他又感觉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做，纯粹是“被安排”了。
顾际也没再多解释，转身便走，将剩下的空间留给了那对爷孙。
他走到还在原地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库才身边，没好气地抬脚轻踢了一下对方的金属小腿。
“你咋想的？得瑟起来还没完了是吧？”
库才夸张地捂住被踢的地方，虽然根本不痛不痒，嘴里倒还不忘争辩。
“我这是深入群众，跟人家打成一片！影响力，你懂不懂啊！”
“嚯呵，”顾际简直被气笑了，“你把人家五个大活人从身上摔下来，影响工作效率，这也叫影响力？”
库才据理力争：“那不是被你打...别打哥，错了！！”
两人吵吵闹闹地上了车，顾际在引擎启动的短暂喧闹声中，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新程砂在沙鲁斯面前，依旧习惯性地微躬着身子，气势天然矮了一头。
然而，沙鲁斯此刻的神情却并非长辈对晚辈的寻常叮嘱，他的眼神郑重而深邃，嘴唇翕动，在交代着什么事情。
新程砂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惑，他大概无法理解，仅仅是一次拜访新盟友的任务，干嘛这么严肃。
但碍于沙鲁斯的辈分与权威，他并未多问，只是一味地点头应承着。
顾际静静地观望了片刻，心绪有些纷乱。
“走了哥，还看啥呢？”直到库才坐在副驾驶座上出声催促，才将顾际从走神中拉了回来。
“嗯，走吧。”顾际收回目光，应了一声，熟练地操控方向盘，驱车驶离了明启村。
车辆扬起的沙尘在空气中弥漫，后视镜里，那对干爷孙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彻底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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