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汤饼铺子离济安堂不远，门面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此时正值饭点，弥漫着面粉与骨汤的浓郁香气。
顾辞显然是常客，熟稔地寻了个靠窗的安静位置，招呼寒羽坐下。
店伙计热情地过来招呼，顾辞征询地看向寒羽：“这里的羊肉汤饼和素三鲜馅的都很不错，寒羽姑娘想用哪种？”
他知道她饮食清淡，特意提到了素馅。
寒羽目光在简易的菜牌上扫过，几乎没有犹豫：“素三鲜。”声音依旧简洁。
顾辞笑了笑，对伙计道：“一份素三鲜，一份羊肉汤饼，再加一碟清爽的拌时蔬。”他点菜自然，仿佛两人已是相识许久的朋友。
等待上菜的间隙，顾辞并未刻意寻找话题，只是偶尔提及一些药材处理的技巧，或是京城近日的天气。
他的声音温和，语速平缓，不会让人感到压迫，也不会冷场。
寒羽大多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在涉及她知晓或感兴趣的领域，会极简地回应一两个字。
“近日天气燥热，王妃娘娘为皇后调理，方中多用滋阴清润之品，如麦冬、沙参，处理时火候需格外注意，否则易失药效。”顾辞闲聊般说道。
“嗯。”寒羽应了一声，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茶杯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杯壁。
他倒是心细，连娘娘方中常用何药都留意到了。
顾辞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眼中笑意更深。
他发现，当她放松或不那么刻意保持警惕时，会有些无意识的小习惯，比如现在。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尖锐挑剔的女声打破了小店的平静：“这汤饼的味道也就一般嘛，比起我们西域的烤羊排和手抓饭，可差远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门口走进来几人，为首的正是身着艳丽西域服饰的阿依莎公主。
她似乎刚逛完街，脸上带着意犹未尽的兴奋和对眼前环境显而易见的嫌弃。
她目光随意一扫，当看到窗边坐着的顾辞和寒羽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那双美眸中闪过一丝认出寒羽后的讶异，紧接着便涌上了毫不掩饰的、找茬般的光芒。
这不是那个露柚凝身边的冷面侍女吗？居然跟一个男人在这里吃饭？
阿依莎心中立刻活络起来，一个恶意的念头升起。
她正愁找不到机会给露柚凝添堵，眼下岂不是现成的？
她扭着腰肢，径直走到顾辞和寒羽的桌旁，目光先是在顾辞俊雅的脸上流转一圈，闪过一丝欣赏，随即落在寒羽身上。
语气带着夸张的惊讶和一丝嘲讽：“哟，这不是靖王妃身边的寒羽姑娘吗？真是巧啊。不在王府好好保护你家王妃，怎么有闲情逸致在这里……与人幽会？”
她故意将“幽会”二字咬得极重，引得周围食客纷纷侧目。
寒羽握着茶杯的手顿住，抬眸，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射向阿依莎，周围的温度仿佛都瞬间降低了几度。
她没有立刻回话，但那眼神中的警告意味已经足够明显。
顾辞脸上的温和笑意淡去，他放下茶杯，起身，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寒羽身前半步，隔绝了阿依莎那令人不快的打量。
他语气依旧保持着礼貌，但那份温和下已带上了疏离与锐利：“这位公主殿下，请注意您的言辞。顾某与寒羽姑娘在此用膳，乃是光明正大之事，何来幽会一说？公主身份尊贵，还望谨言慎行，莫要失了西域王室的体面。”
阿依莎被顾辞这不卑不亢的态度顶了一下，又见他维护寒羽，心中更是不爽。
她上下打量着顾辞，见他气质温文，容貌俊雅，虽不及时清屿那般冷峻夺人，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心中不由一动。
“你又是谁？”阿依莎扬起下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
“在下顾辞，是济安堂的大夫。”顾辞平静回答。
“大夫？”阿依莎眼睛一亮，心思活络开来。
长得不错，还是个大夫……若是能把他弄到西域去，做个随行医师，或者……收做夫侍也不错！
西域风俗开放，公主拥有多位夫侍并非奇事。
她当即开口，语气带着施舍般的诱惑：“原来是个大夫。看你模样还算周正，医术想必也不差。在这大靖开个小医馆能有什么出息？不如跟本公主回西域，保你荣华富贵，比在这里强上百倍！”
她身后的随从脸色微变，连忙低声劝阻：“公主，慎言！这里是大靖京城……”他们深知公主性子大胆妄为，生怕她惹出祸端。
阿依莎却浑不在意，反而觉得随从扫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寒羽忽然站起身。
她比阿依莎略高一些，此刻站直了身体，那股属于顶尖护卫的冷冽气势瞬间散发出来，竟让阿依莎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寒羽目光如冰刃，直视阿依莎，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顾大夫乃济世良医，品性高洁，岂是公主可以随意折辱、妄加评论的？王妃娘娘身边，亦不容任何人诋毁中伤。公主若无事，请便，莫要扰人清净。”
顾辞听着寒羽这难得说出的一长串话，虽是为了维护他，心中却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他看向寒羽挺直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愫。
阿依莎被寒羽这突如其来的强硬和冰冷气势慑住，又见顾辞看向寒羽的眼神，心中妒火更炽。
她还想说什么，顾辞却已冷冷开口，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公主的美意，顾某心领了。只是顾某志在悬壶济世，无心攀附权贵，更无意成为他人后苑的玩物。公主还是请回吧，西域虽好，却非顾某心中桃源。”
“你！”阿依莎被两人接连怼了回来，尤其是顾辞那句“后苑玩物”，更是戳中了她的心思，让她颜面尽失。
她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狠狠瞪了寒羽和顾辞一眼，跺脚道：“简直不知好歹！你们给本公主等着！”说罢，带着满腹怒气，转身悻悻离去。
小小的风波平息，铺子内恢复了安静。寒羽重新坐下，神色已恢复一贯的淡漠，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顾辞看着她，心中却波涛微涌。
他拿起公筷，默默地将自己碗里一块炖得软烂入味的羊肉夹到了寒羽面前的碟子里，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尝尝这个，味道尚可，能补气血。”
寒羽看着碟子里多出来的羊肉，微微一愣，抬眸看向顾辞。
顾辞迎着她的目光，微微一笑，眼中带着某种坚定而温柔的东西：“债务……不急。来日方长。”
寒羽沉默地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那块羊肉，最终，没有拒绝，拿起筷子，小口地吃了起来。
窗外暮色渐浓，小小的汤饼铺内，灯火初上，映照着两人相对无言却莫名和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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