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半山腰的风带着股凛冽的寒意,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似的。李青扶着块被风雨侵蚀得斑驳的石碑,碑上“望岳”两个大字早已模糊,却依旧透着股苍劲的力道。他眯起眼睛望向山顶,云雾像翻涌的白浪,时而散开,时而聚拢,将封禅台的轮廓藏得若隐若现,只在云隙间露出点青黑色的台基,像头蛰伏在云端的巨兽。
“就在那儿了。”云逍站在他身边,桃木剑的剑尖指向云雾深处,“看到那六团光了吗?”
李青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云雾中悬浮着六团不同颜色的光晕:《诗经》是温润的玉色,像初春解冻的溪水;《尚书》是沉稳的墨黑,泛着竹简特有的光泽;《礼记》是朱红,像祭祀时用的朱砂;《周易》是靛蓝,流动着星辰般的幽光;《春秋》是赭石色,带着股历史的厚重;还有团明黄的光,想必是《乐经》,虽已失传,文气却依旧凝聚不散。
六团光在封禅台上空缓缓旋转,像串被线牵着的彩珠,彼此间有淡淡的光带相连,将整个台顶笼罩在一片奇异的光晕里。可就在这片祥和的光晕中,李青却看到了丝不协调的黑气——在六团光的正中央,有个模糊的黑影在缓缓蠕动,像是有无数条小蛇在里面纠缠。
黄大仙突然从李青肩头跳下来,蹲在石碑顶上,对着那片光晕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小家伙的毛发根根倒竖,尾巴炸成蓬松一团,前爪不停地刨着碑面,指甲在石头上划出刺耳的“咯吱”声,留下几道深深的白痕。
“它看到什么了?”老周抱着小花往后退了退,孩子被黄大仙的样子吓得往他怀里缩,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指节都泛白了。
苏荣从药箱里拿出块干净的帕子,擦了擦被风吹红的脸颊,目光紧紧盯着那团黑气:“是幡旗的影子。”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你看那黑影的轮廓,上面是不是有无数个小光点在动?”
众人仔细一看,果然见黑影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光点,像是被嵌在黑布上的碎钻,随着黑影的蠕动而闪烁不定。那些光点里,隐约能看到些模糊的人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是百鬼幡!”李青的心脏猛地一缩,握着青铜剑的手沁出了冷汗,“那些光点是被吸进去的魂魄!它在……它在变得越来越实!”
话音刚落,云雾突然剧烈地翻涌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动。那巨大的幡旗影子在光晕中轻轻晃动,边缘的黑气不断向外扩散,蚕食着六团文气的光晕。原本温润的玉色光团被黑气一碰,瞬间黯淡了几分,像是蒙上了层灰;沉稳的墨黑光团则剧烈地波动起来,仿佛里面的竹简正在燃烧。
“它在吸收文气!”清玄的拂尘无风自动,丝线末梢指向那团黑影,“百鬼幡的本体就藏在黑影里,它在借六经文气凝聚实体,快要炼成了!”
郑玄的虚影从李青怀里的《诗经》中飘出来,对着封禅台的方向拱手,语气里带着痛心:“可惜了这些文气。本是滋养万物的正道之气,却被邪术扭曲,成了炼制凶幡的养料。”他的虚影在寒风中微微晃动,像是随时会被吹散,“你们看那些光团里的纹路——《诗经》的光团里有草木在枯萎,《尚书》的光团里有竹简在碎裂,这是文气被污染的征兆!再拖下去,不仅百鬼幡会炼成,六经的文脉也会彻底断绝!”
李青想起在古寺被解救的文人魂魄,他们化作星光飞向封禅台,想必是想用自己的力量护住文气,可此刻看来,那些微弱的星光根本抵不过百鬼幡的邪力,反而像是被黑影吸引的飞蛾,不断朝着中心的黑气靠拢。
“我们得加快速度。”云逍的声音沉得像块石头,他摸了摸腰间的百鬼幡碎片,布料下的符咒烫得惊人,“我身上的幡片在发烫,它在感应本体的力量,这说明我们离得很近了,百鬼幡也感应到了我们的气息。”
苏荣打开药箱,小心翼翼地取出装着雪莲的青瓷罐,罐口的符纸正在微微颤动,像是被外面的文气与邪气共同牵引。“雪莲的药气开始躁动了。”她将罐子紧紧抱在怀里,“至纯之气与至阴之煞天生相斥,它也感觉到百鬼幡快要成形了。”
老周从包袱里掏出几个干粮,塞给众人:“先垫垫肚子,到了上面可就没功夫吃东西了。”他给小石头递了块麦饼,看着孩子狼吞虎咽的样子,眉头拧成个疙瘩,“真要上去跟那玩意儿拼命?我这老骨头倒不怕,就是怕伤着娃。”
“放心吧。”李青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落在小花手里的菩提子上,珠子被孩子的体温焐得温热,“玄清道长给的护身符能护住孩子,我们会把他们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他转头看向封禅台,云雾恰好散开一角,露出台顶的祭天碑。碑身足有三人高,通体黝黑,不知是用什么石头凿成的,此刻正被六团文气的光晕照着,碑上的刻字隐约可见,却在黑气的侵蚀下扭曲变形,像是活过来的毒蛇。而在碑前的空地上,那个巨大的幡旗影子越来越清晰,已经能看到旗面边缘的流苏,正随着黑气的流动轻轻摆动。
“那影子……好像在盯着我们。”小石头突然小声说,他指着幡旗影子的中心,那里有个模糊的光点,像是只眼睛,正透过云雾直直地望过来。
李青的心猛地一跳,他确实感觉到有股阴冷的视线落在身上,像是被毒蛇盯上了似的,后背瞬间沁出层冷汗。那不是人的目光,也不是寻常邪祟的气息,而是种混杂着贪婪与暴虐的欲望,仿佛要将他们的魂魄、血肉乃至骨头都一并吞噬。
“是阴无常。”云逍的桃木剑燃起红光,“他在用百鬼幡的邪气感应我们的位置,想引我们上去。”
“引我们上去?”老周愣了愣,“难道他不怕我们破阵?”
“他是怕我们不去。”郑玄的虚影叹了口气,“百鬼幡虽快炼成,却还差最后一步——需要至阳至纯的精血来‘点睛’,才能真正沟通阴阳。素心姑娘的血脉、玉麒麟的本命精血,都是他想要的。李小道长身上的白梅胎记,正是他最好的目标。”
李青下意识地摸了摸道袍上的胎记,那里烫得厉害,像是有团火在皮肤下燃烧,与腰间《诗经》传来的温润气息形成鲜明对比。他突然明白,从他们踏入泰山开始,就已经掉进了阴无常的陷阱——对方根本不是怕他们破阵,而是在一步步引诱他们靠近,想用他们的血肉完成百鬼幡的最后一步。
“那我们还上去吗?”小花怯生生地问,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众人都沉默了。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飘过脚边,像是在催促他们做决定。封禅台的六团光晕越来越黯淡,黑气却越来越浓,那巨大的幡旗影子已经能看清上面的纹路——不是绣的,而是用无数细小的骨骼拼接而成,每个骨节上都缠着根发丝般的黑线,线的另一端,似乎连着那些闪烁的光点。
黄大仙突然停止嘶吼,对着封禅台的方向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随后转身蹭了蹭李青的裤腿,用头顶了顶他的手背,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安慰。
李青看着小家伙澄澈的眼睛,突然握紧了青铜剑。剑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映出他坚定的侧脸:“上去。”
“青哥……”小石头想说什么,却被李青的眼神打断。
“我们不能让六经的文气被玷污,不能让那些被吸进百鬼幡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李青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阴无常想引我们上去,我们就去。但不是去当祭品,是去破阵,去毁掉百鬼幡,去救那些还在等着我们的人。”
云逍赞许地点点头,桃木剑的红光更盛了:“说得好。邪不胜正,他以为占了先机,却不知我们手里有雪莲,有先贤魂魄,还有彼此。”
清玄的拂尘轻轻晃动,丝线在空中划出道柔和的弧线:“我会用拂尘护住孩子们,苏姑娘负责用雪莲克制阴煞,云逍和李青主攻阵眼,老周……”她看向老周,眼神温和,“你只要护好自己和孩子,就是帮我们大忙了。”
老周用力点头,把小花和小石头搂得更紧了:“放心!俺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不会让娃受一点伤!”
苏荣打开青瓷罐,取出一片雪莲花瓣,花瓣在寒风中散发着淡淡的白气:“雪莲的至纯之气能暂时压制百鬼幡的邪煞,给你们争取破阵的时间。只是……”她看向李青,“郑先生说需要至阳精血点睛,你的胎记……”
“我知道该怎么做。”李青摸了摸怀里的半块梅花佩,玉佩的温润透过布料传来,像是玉麒麟在无声地支持他,“玄清道长说过,胎记是素心师姐的血脉,与文气相通。或许不用精血,用它本身的力量就能撼动阵眼。”
郑玄的虚影飘到他面前,深深一揖:“小道长有此觉悟,实乃天下之幸。到了阵眼处,只需将《诗经》举到祭天碑前,我便能引六团文气中的正气相助,与雪莲之力形成呼应。”
云雾再次散开,封禅台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那巨大的幡旗影子已经快要凝实,旗面在六团光晕中缓缓展开,上面的骨骼纹路闪着幽光,无数光点在里面挣扎、嘶吼,像是在发出最后的求救。
“该走了。”李青率先迈步,青铜剑在前开路,劈开挡路的荆棘。
众人跟在他身后,脚步坚定地朝着山顶走去。黄大仙蹲在李青肩头,不再嘶吼,只是警惕地盯着前方,尾巴轻轻扫过他的脖颈,带着点安抚的暖意。
山路越来越陡峭,石阶上布满了青苔,偶尔能看到些散落的符纸碎片,上面的邪气已经淡了许多,想必是被雪莲的气息震慑。六团光晕越来越近,文气与邪气碰撞产生的气流让周围的树木剧烈摇晃,发出“哗哗”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决战奏响序曲。
李青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身后的众人虽然面带疲惫,眼神却都异常明亮。云逍的桃木剑红光照亮了前路,清玄的拂尘护着孩子,苏荣的雪莲散发着希望的白气,老周抱着孩子,脚步虽有些踉跄,却始终没有掉队。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继续向上。封禅台就在眼前,百鬼幡的影子已经清晰得能看到上面的每个骨骼拼接处,那些闪烁的光点里,他仿佛看到了姑母李月娥的影子,看到了玉麒麟决绝的背影,看到了无数先贤期盼的眼神。
决战的时刻,近在咫尺。而那面在六团光晕中缓缓展开的百鬼幡,像是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也像是在宣告着一场即将席卷天地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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