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窑内的空气凝滞而沉重,混杂着泥土的腥气、陈旧砖石的尘埃味,以及众人身上带来的淡淡水汽与血腥。短暂的安全并未带来松懈,反而让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每个人的四肢百骸。赵莽与他的四位兄弟各自靠在窑壁坐下,检查着随身兵刃和轻微的伤口,喘息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们的目光不时扫过窑洞口那方狭小的、逐渐透出熹微晨光的天空,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沈文渊半跪在阿木尔身旁,指尖搭在他的腕脉上,眉头微蹙。那缕被星核碎片引动的心脉波动依旧存在,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并未因之前的颠簸逃亡而熄灭,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取出银针,在阿木尔几处大穴上小心翼翼地施针,以内息辅佐,试图疏通其部分淤塞的气脉,但效果甚微。阿木尔的身体仿佛成了一座被掏空后又被寒冰封冻的堡垒,外在的刺激难以触及核心。
“还是老样子?”酪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蹲在另一边,用手帕蘸了些清水,轻轻擦拭着阿木尔干裂的嘴唇。他的脸色在窑内昏暗的光线下,依旧苍白得吓人。
“生机未绝,已是奇迹。”沈文渊收起银针,语气平静,却也不掩凝重,“他燃烧的是生命本源,非寻常药石或内力所能弥补。星核碎片的力量或许是唯一的钥匙,但如何安全、有效地使用,尚需摸索。”
他的话让酪丹的心沉了沉,但目光随即变得更加坚定。她再次取出那枚星核碎片,将其轻轻放在阿木尔的胸口。碎片感应到她的意念和阿木尔体内那丝同源般的微弱星力回应,散发出更加柔和而稳定的辉光,如同夜明珠般照亮了小小的一隅。
这一次,酪丹没有急于引导能量。她闭上双眼,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纷乱的心绪平静下来。她回忆着在困龙泽洞窟中与碎片共鸣的感觉,那不是强行驱使,而是如同溪流汇入江河,自然而然的交融。她将自己的精神意念缓缓探出,不再是试图“冲击”或“灌输”,而是如同轻柔的触手,小心翼翼地贴合着碎片散发出的能量波动,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浩瀚、古老而又带着一丝温暖的生命气息。
渐渐地,她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外界的声音——赵莽等人低沉的交谈、窑外的虫鸣、风吹芦苇的沙沙声——都渐渐远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团温暖的光,以及光晕之下,阿木尔体内那几乎微不可察的、冰封的核心。
她“看”到,那星核碎片流淌出的光芒,如同无数极其细微的星辉丝线,自发地、缓慢地渗入阿木尔的肌肤,流向他的四肢百骸。这些星辉丝线遇到那冰封死寂的区域,并未强行融化,而是如同织网般,极其耐心地一层层缠绕上去,一点一滴地渗透,试图唤醒其中最深处那一点源自祭坛牺牲时、被碎片力量勉强护住的真阳之火。
这个过程缓慢得几乎令人绝望,并且对酪丹的精神力消耗巨大。她光洁的额角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微微发白。但她咬紧牙关,没有丝毫退缩。她能感觉到,这种方式虽然缓慢,却比之前她试图强行引导要温和得多,对阿木尔脆弱的本源冲击也更小,更像是一种滋养而非治疗。
沈文渊在一旁静静守护,看着酪丹专注而苍白的侧脸,以及她手中碎片稳定散发的光芒,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惊叹,有欣慰,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酪丹与这碎片的契合度太高,成长速度也超乎预期,这背后福祸难料。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窑洞外的天色由黛青逐渐转为鱼肚白。当第一缕真正的晨曦透过窑洞的裂缝照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投下道道光柱时,酪丹终于轻哼一声,身体晃了晃,从那种深度沉浸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几乎虚脱。
沈文渊及时扶住了她。“够了,公主。过犹不及。”他将一股温和的内息渡入她体内,助她稳住心神。
酪丹喘了几口气,看向阿木尔。他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不再那么死白,胸口那极其微弱的起伏,仿佛比之前更明显了一点点。这细微的变化,给了她莫大的鼓舞。
“有用……沈先生,我感觉得到,这种方式……虽然慢,但真的有用!”她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充满了希望。
“嗯,”沈文渊点了点头,“以星辉温养,润物无声,确是正道。但公主切记,此事急不得,需持之以恒,且你自身亦不可损耗过甚。” 他目光扫过阿木尔胸口的碎片,“此物神奇,亦需谨慎待之。”
这时,负责在外围警戒的一名兄弟低声道:“先生,天快亮了,追兵虽未至,但此地不宜久留。”
沈文渊颔首,对赵莽道:“赵兄弟,麻烦你带两位兄弟,去附近探查,寻些干净的饮水和能充饥的野果,顺便看看能否找到可靠的路径前往乌镇。我们在此处再休整一个时辰,随后出发。”
“好!”赵莽应声,立刻点了两人,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出了砖窑。
剩下的两人则主动负责清理他们留下的痕迹,并加固窑洞口的隐蔽性。
趁着这个间隙,沈文渊摊开一张简陋的江南舆图,就着晨曦仔细研究起来。“从此处往乌镇,陆路需绕过几处城镇关隘,难免遇到盘查,风险不小。水路虽慢,但更为隐蔽。我记得附近应有一条支流可通往运河主干,进而南下嘉兴。”
约莫半个时辰后,赵莽等人返回,不仅带回了清冽的河水和一些酸甜的野莓,还带来了一个重要消息。
“先生,我们在东边三里外发现了一条小河汊,水流平缓,岸边草木丰茂,极为隐蔽。而且……”赵莽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丝兴奋,“我们发现了一条搁浅的旧渔船,虽然破了点,但修补一下应该能用!比我们两条腿走路或者冒险找船家稳妥多了!”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有一条属于自己的船,在他们此刻的处境下,能提供极大的机动性和隐蔽性。
“做得好!”沈文渊赞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刻转移至河边,尽快修好船只,趁白日里水道繁忙时混入船流,南下乌镇。”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沈文渊再次背负起阿木尔,酪丹虽然疲惫,但也能坚持,将碎片紧紧收好。一行人沿着赵莽探明的路径,小心翼翼地穿过晨雾弥漫的芦苇荡和乡间小径,向着那条小河汊行进。
清晨的江南水乡,薄雾如纱,笼罩着稻田、桑林与星罗棋布的河塘。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水生植物的清新气息,偶有早起的农人驾着小船经过,哼着俚曲,仿佛昨夜木渎镇的刀光剑影只是另一个世界的噩梦。这种宁静与祥和,反而让酪丹感到一种不真实感,以及潜藏其下的莫名压力。
他们很快找到了那条废弃的渔船。船不大,船底有裂痕,篷盖也破损了,但主体结构尚且完好。赵莽等人显然是做惯了这些活计,立刻找来合适的木材、麻绳和收集到的防水桐油,开始热火朝天地修补起来。沈文渊则在旁指点,利用有限的材料布置了几个简单的隐匿气息的小阵法。
酪丹坐在岸边的树荫下,看着众人忙碌,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星核碎片。晨曦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回想起这数月来的经历,从上都夜宴的惊变,到死水镇的绝望,再到困龙泽的诡谲,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刀刃上。阿木尔的沉睡,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头。而沈文渊,这个看似超然物外的道士,却一次次在关键时刻成为他们最坚实的依靠。还有赵莽这些原本毫不相干的江湖客,如今却成了可以托付生死的伙伴。
命运的轨迹,从她异瞳显现的那一刻起,就已彻底偏离了原本的金枝玉叶之路。
“在想什么?”沈文渊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已布置完阵法,走了过来。
酪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迷茫与坚定:“沈先生,我们真的能在乌镇找到线索吗?关于玉玺,关于噬界魔,关于……救治阿木尔的方法。”
沈文渊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目光悠远:“乌镇是水陆要冲,南来北往的消息汇聚之地。黑沙商会在江南活动,必然留下痕迹。至于玉玺和噬界魔……”他顿了顿,“公主,你还记得死水镇那古老意念的警告吗?‘魔之爪牙已渗透此界’。江南富庶,人心欲望交织,正是此类力量滋生的温床。我们未必需要直接找到答案,但或许能拼凑出更完整的图景。而救治阿木尔将军,星核碎片已是希望所在,我们需要的是时间和安全的环境,让你能更好地引导它。”
他的话语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安抚人心,并指明方向。酪丹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却见赵莽那边传来一声低呼:“修好了!”
那条破旧的渔船已然焕然一新,裂缝被仔细填补,篷盖也用收集到的芦席和油布重新搭好,虽然简陋,却足以遮风避雨,容纳他们几人。
“出发吧。”沈文渊道,“江南之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而谜题,终将一层层揭开。”
众人将物资和阿木尔安置上船。赵莽与另一名擅长操舟的兄弟负责撑船,小船缓缓驶离河汊,悄无声息地汇入了清晨繁忙的运河主干道。
混在往来如织的漕船、客舟与渔艇之中,他们这条不起眼的小船,如同滴水入海,迅速消失在茫茫水道之上。船头破开平静的水面,荡开圈圈涟漪,向着南方,向着那片名为乌镇的新棋盘,亦是更深不可测的暗流中心,驶去。
朝阳完全跃出了地平线,将万道金光洒向江南大地,也照亮了小船上每一张写满疲惫、却又带着不屈意志的脸庞。新的一天已经开始,而他们的征途,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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