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居小筑的院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与血腥，却关不住那深入骨髓的冰冷与死寂。
祁玄戈独自一人站在院中，仿佛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
夜风呜咽着穿过庭院，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空气中还残留着焚烧“牵机引”泥土时留下的淡淡焦糊味和石灰的刺鼻气息，此刻却混合着浓重的血腥——那是他身上尚未干涸的、敌人的和自己的血。
他回来了。带着一身伤痕和满心的绝望。
护卫们识趣地退到了院外，将这片承载了短暂安宁、如今却只剩无边寂寥的空间留给了他。
祁玄戈的目光空洞地扫过眼前熟悉的一切。
书房的门半开着，昏黄的灯光透出，映照着书案一角——那里摊开着一张未完成的雁回关周边地形详图。
林逐欢清俊的字迹标注着山川河流、伏击点、退路……他画得极其认真，甚至还在角落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旁边，放着他惯用的紫毫笔，笔尖的墨迹似乎还未干透。
小几上，放着一碟他爱吃的蜜饯，是祁玄戈上次去雁回关时特意买的。
林逐欢总喜欢在看书或画图时拈一颗含在嘴里，鼓着腮帮子，像只偷食的松鼠。
碟子旁边，还放着半杯凉透的茶水。
暖房的门帘被风吹动，发出轻微的声响。祁玄戈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移过去。
里面的狼藉已经被清理干净，但角落的阴影里，还顽强地立着几株未被拔掉的腊梅幼苗——那是他们一起种下的。
嫩绿的叶子在风中微微颤抖，脆弱得仿佛随时会被折断。
“若能一直这样，好不好？” 林逐欢那带着笑意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好。” 他当时低沉的回应，此刻却像最恶毒的嘲讽，狠狠鞭挞着他的心脏！
“逐欢……”祁玄戈喉结滚动，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巨大的、空洞的痛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感觉不到身上的伤口在流血，感觉不到夜风的寒冷，只感觉到胸腔里那颗心，像是被生生挖走，留下一个鲜血淋漓、深不见底的黑洞！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困兽濒死的嘶吼猛地从他胸腔里爆发出来！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噬心蚀骨的绝望，猛地转身，狠狠一拳砸在身旁冰冷坚硬的石墙上！
“砰——！！！”
沉闷的巨响在死寂的小筑中回荡！石屑纷飞，殷红的鲜血瞬间从他紧握的拳头上涌出，顺着粗糙的墙面蜿蜒流下，留下刺目的痕迹。
他却浑然不觉，仿佛那剧痛能稍稍缓解心口那无法言喻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春桃的异常？！
为什么没有在破庙就抓住苏文瑾？！
为什么……为什么让逐欢替他挡了那支箭？！
为什么……没能抓住他？！
“逐欢……”祁玄戈额头抵在冰冷的墙壁上，沾着血和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无尽的自责与悔恨，“你说过……要一起活……一起死……你骗我……”
就在这时，院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
一名浑身是血、包扎着伤口的旧部将领，脸色苍白地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枚染血的青铜令牌。
“将军……”将领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沉重，他单膝跪地，将令牌呈上，“乱葬岗已清理完毕。我方……阵亡七人，重伤五人，轻伤……不计。擒获敌方死士三人，其余皆毙命。这是从领头死士身上搜出的令牌。”
祁玄戈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两潭死水，落在那枚令牌上。
令牌样式古朴，边缘刻着繁复的云纹，中央一个清晰的篆体“苏”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苏……苏文瑾！
祁玄戈眼中的死水瞬间沸腾！滔天的恨意和杀意如同实质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将那枚冰冷的令牌攥在掌心！
坚硬的棱角深深刺入他本就受伤的手掌，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地，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攥紧！
“查！”祁玄戈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嘶哑、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所有活口！分开审！撬开他们的嘴！我要知道苏文瑾的老巢！知道他把人带去了哪里！立刻！马上！”
“是！”将领心头一凛，立刻领命。他知道，此刻的将军，就是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
“还有，”祁玄戈的声音顿了顿，眼中翻涌着刻骨的痛苦和一丝渺茫的希望，“派最机灵的人，沿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进黑松林！一寸一寸地搜！任何痕迹都不要放过！通知雁回关守军，封锁所有通往关外的路径！一只鸟也不准飞出去！”
“是！将军！”将领应声，起身快步离去。
庭院再次恢复了死寂。祁玄戈低头，看着掌中那枚被鲜血浸染的“苏”字令牌，那冰冷的触感和棱角的刺痛，都无法填补他心头的万分之一空洞。
他慢慢走到书房门口，看着那半杯凉茶，看着那未画完的地图，看着那碟蜜饯……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林逐欢倚在门边，抛着梅子，笑吟吟看着他练枪的模样。
“挖地三尺……”祁玄戈眼含着泪，喃喃自语，将染血的令牌紧紧按在心口，仿佛要将其融入骨血，声音嘶哑而坚定，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逐欢，我一定把你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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