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数日的暴雨终于停歇，天空露出了久违的灰蓝色。
洪水虽然退去，但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泥泞和深重的创伤。
城西大片区域浸泡在齐膝深的泥水里，倒塌的房屋随处可见，散发着腐败的气息。
瘟疫的阴影，如同盘旋的乌云，笼罩在劫后余生的人们心头。
祁玄戈坐镇城外，指挥军队和民夫继续加固堤防，清理河道淤塞，严防二次溃堤。
林逐欢则在城内积谷台，统筹灾后重建和防疫事宜，安置流民，分发物资，弹压趁机作乱的地痞宵小，忙得脚不沾地。
两人虽同在扬州，却常常数日不得相见，只能通过亲卫传递简短的讯息。
这日午后，林逐欢处理完一批紧急公文，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他收到祁玄戈派人送来的消息，下游几处受灾严重的村落急需一批防疫药材和粮食。
希望他能亲自押送一趟，顺便实地查看灾情，安抚民心。
“备船吧。”林逐欢没有犹豫。灾情如火，刻不容缓。
他深知，此时他这个钦差亲自露面，对惶惶不安的灾民而言，是莫大的安抚。
一艘中等大小的官船停靠在运河码头。船上装载着满满的药材、粮食和布匹。
林逐欢带着林安和十几名护卫登船。
临行前，他下意识地望向燕子矶方向，心中默默道：玄戈，等我回来。
官船离岸，顺流而下。运河水位依旧很高，水流湍急。
两岸的景象触目惊心：
被洪水冲刷得只剩骨架的房屋，倒伏的庄稼，漂浮的杂物，还有零星在泥泞中艰难搜寻着可用之物的灾民。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泥腥味和淡淡的腐臭。
林逐欢站在船头，眉头紧锁，心情沉重。盐税贪墨的后果，此刻以最残酷的方式展现在眼前。
他身后站着几名负责押运的小吏和船工，也都沉默不语，气氛凝重。
船行至一处较为狭窄的河湾，两岸芦苇丛生，水面漂浮着大量从上游冲下来的浮木和杂物，行船速度不得不放缓。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咻——咻咻咻！”
数支燃烧着火焰的箭矢，如同毒蛇般毫无征兆地从两岸茂密的芦苇丛中激射而出！
目标并非船上人员，而是官船的风帆和堆放在甲板上的干燥布匹！
“敌袭！保护侯爷！” 护卫首领厉声怒吼，拔刀格挡！
但箭矢太过密集，且目标明确！
“噗噗噗！”
几支火箭精准地钉在巨大的风帆上！浸透了桐油的帆布瞬间被点燃，火苗“呼啦”一声窜起！
另一部分火箭则射中了堆放在船舷边的布匹，干燥的棉麻布帛遇火即燃，火势迅速蔓延！
“快！灭火！” 林安嘶喊着，脱下外袍就去扑打甲板上的火苗。
护卫们也纷纷行动，试图砍断燃烧的帆索，扑灭火焰。
然而，更大的危机接踵而至！
船底突然传来沉闷而急促的“咚咚咚”凿击声！
仿佛有数把巨锤在水下疯狂地敲打着船板！
“不好！有人在水下凿船！” 经验丰富的老船工脸色煞白，失声尖叫！
火攻！凿船！双管齐下！这是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官船瞬间陷入混乱！火借风势，越烧越旺，浓烟滚滚，炙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船底传来的凿击声越来越密集，船体开始剧烈摇晃，冰冷的河水已经顺着被凿开的缝隙汩汩涌入船舱！
“侯爷！船要沉了！快跳水！” 林安死死护在林逐欢身前，脸上被烟火熏得漆黑，声音嘶哑绝望。
林逐欢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眼中却燃烧着冰冷的怒火！薛桃！
除了他，还有谁有如此狠毒的手段和胆量，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袭击钦差官船？！
“慌什么！” 林逐欢厉声喝道，强迫自己冷静，“所有人听着！会水的，立刻下水，寻找并击杀水下凿船者！其余人，全力灭火，堵住漏水！船若沉了，谁都活不了！”
他的镇定如同给慌乱的人群打了一剂强心针。
几名水性好的护卫毫不犹豫地拔刀跳入湍急浑浊的河水中。
其余人则拼命扑打火焰，寻找东西堵塞船底漏洞。
然而，火势太大，水下凿船者显然不止一人，且异常悍勇！
船体在烈火焚烧和河水涌入的双重打击下，倾斜得越来越厉害，下沉的速度肉眼可见！
“侯爷！不行了！船撑不住了！” 一个护卫绝望地大喊。船尾已经沉入水中，甲板上的水已经漫过脚踝！
就在这时，“噗通”一声！
一个正在奋力扑火的小吏脚下一滑，被倾斜的船体甩了出去，重重跌入湍急的河水之中！
他显然水性不佳，在水中惊恐地扑腾着，眼看就要被浑浊的浪头吞噬！
“小刘！” 旁边有人惊呼！
林逐欢离得最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林安，纵身就朝着那小吏落水的方向跃去！
“侯爷！不要！” 林安的嘶吼被风声和水声淹没。
林逐欢水性极好，入水后迅速稳住身形，奋力向那挣扎的小吏游去。
浑浊的河水带着刺骨的寒意，裹挟着杂物，视线极差。
他一把抓住那小吏的后衣领，试图将他拖向一块漂浮的木板。
然而，就在他抓住小吏的瞬间，一股强大的、来自水底的暗流猛地将他卷住！
那暗流犹如无形的巨手，裹挟着泥沙和断木，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瞬间将他和那小吏一起，狠狠拽向河心深处！
“侯爷——！” 船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
冰冷浑浊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口鼻！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林逐欢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扯着他向下沉去，眼前一片黑暗，耳中只有水流恐怖的轰鸣！
他拼命挣扎，却如同陷入蛛网的飞蛾，徒劳无功。窒息感和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玄戈……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脑中只剩下那个如山岳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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