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意正浓,光阴便溜得格外快。
祁玄戈与林逐欢在帅帐里消磨了大半日。
简单梳洗过,两人并肩坐在矮几旁,用那顿迟来的早膳。
没有仆役在侧,只有彼此。
祁玄戈沉默着,将炖得软烂的肉羹推到林逐欢跟前。林逐欢笑着,夹起一块剔得干干净净的嫩滑鱼肉,自然放进祁玄戈碗中。
眼波流转,细微的动作,都浸着心知肚明的甜意与默契。
“腰……还酸?”祁玄戈瞥见林逐欢偶尔蹙起的眉心,耳根微热,低声问了一句,语气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那关切显得有点笨拙。
林逐欢正小口啜着肉羹,闻言差点呛着。他抬眼,眼波横过去扫了祁玄戈一眼,那眼神三分嗔怪七分撩人,看得祁玄戈心头又是一跳。
“将军这会儿才想起来问?”林逐欢搁下羹匙,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慵懒的抱怨,“昨夜那般狠厉凶猛,眼下倒晓得心疼了?”一边说着,一边状似无意地揉了揉自个儿的后腰。
祁玄戈被他这副情状撩拨得面皮发烫,又羞又窘,只得板起脸,低斥一声:“吃饭!……吃饭时少言语!”
可那微微泛红的耳廓和闪躲的眼神,早把他心里的波澜出卖了。
林逐欢瞧着他强装镇定的模样,心里暗笑,也不再逗弄,乖乖低头吃饭,只是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满足的浅笑。
就在这难得的温存当口,帅帐外猛地响起秦武刻意压低却难掩急切的嗓音:
“将军!林大人!紧急军情!”
帐内旖旎霎时消散。祁玄戈和林逐欢神色一凛,顷刻恢复了平日的肃然。
“进!”祁玄戈沉声道。
秦武掀帘而入,手捧一只插着金色翎羽的信筒,面色凝重:“将军,大人!北狄王庭派了使者来!已到城外十里地!使者手里擎着王旗和白旄(白色牦牛尾,求和象征),说是奉了北狄王的令,送来国书,请求停战议和!”
“这是使者呈上的国书副本和通关文牒!”秦武将信筒和一份盖着北狄王金印的文牒恭敬递上。
祁玄戈接过信筒,迅速拆开,抽出里面的羊皮纸。林逐欢也凑近细看。
羊皮纸上用的是标准北狄官方文书格式,言辞却一反常态的倨傲,变得异常恭敬,甚至,透着一股谦卑。
“……天朝神威,震慑四方。前番战事,实乃敝国受奸佞蛊惑,冒犯天威,铸成大错,悔之莫及……今敝国愿永息干戈,重归藩属,岁岁纳贡,谨守臣礼……特遣使奉上国书,献贡礼清单,恳请天朝上国念及苍生疾苦,允准和谈,重开榷场,恩泽草原……北狄王阿史那·咄吉,顿首再拜……”
祁玄戈和林逐欢飞快扫过国书内容,又仔细验看那份盖着北狄王金印的通关文牒及附上的贡礼清单,上面密密麻麻列着骏马、皮毛、药材、宝石等贵重之物。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一丝了然。
“看来,赫连灼伏诛,联军溃散,西境门户收复,加上我们在朔风城下让北狄主力元气大伤……这位北狄王,总算知道痛了。”林逐欢指尖点了点羊皮纸,唇角勾起一抹冷嘲,“这求和姿态,倒是放得够低。”
祁玄戈放下国书,眼神锐利如刀:“求和是假,喘息是真。北狄此番伤了根本,内部争权恐怕也因战败更烈。阿史那·咄吉这是想借和谈稳住我们,腾出手来舔舐伤口,整肃内部。”
“不错。”林逐欢点头,“靖王那条线被我们斩断,他内外勾结的盘算也落了空。此刻求和,是唯一的路。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中精光微闪,“这国书言辞恳切,贡礼丰厚,姿态做足了。我们若断然拒绝,倒显得不近人情,也容易让北狄内部主战派借机煽风点火,说我们赶尽杀绝。”
“你的意思?”祁玄戈看向他。
“谈!”林逐欢斩钉截铁,“但怎么谈,何时谈,在何处谈,得我们说了算!正好借这机会,探一探北狄虚实,也为边关挣个更久些的太平。”
两人正低声议着应对之策,帐外再次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和传令兵的高喊:
“圣旨到——镇北将军祁玄戈、监军林逐欢接旨——!”
祁玄戈和林逐欢即刻起身,整肃衣冠,快步走出帅帐。
宣旨太监风尘仆仆,神情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恭敬。
他展开明黄绢帛,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欣闻西境大捷,铁门关光复,赤炎贼酋授首!北狄慑于天威,遣使求和,国书已至御前。朕心甚慰!威远侯祁玄戈,临危受命,西征破敌,扬我国威,功勋卓着!监军林逐欢,坐镇朔风,固若金汤,智勇双全,忠勤可嘉!着祁玄戈、林逐欢,即刻交接边关军务,率使团押解北狄使者,火速返京!主持和谈大局,详陈边关军情,听候封赏!钦此——!”
圣旨念罢,宣旨太监脸上堆满笑容:“恭喜侯爷!恭喜林大人!陛下龙颜大悦,宫中已备下盛宴,单等二位功臣凯旋!”
“臣祁玄戈(林逐欢),领旨谢恩!”两人叩首领旨。
送走宣旨太监,祁玄戈和林逐欢并肩站在帅府前的空地上。
冬日的阳光带着些许暖意,洒落在这座饱经战火的边城。
远处,北狄使者的队伍正缓缓靠近,白色的王旗在寒风里显出几分萧瑟。
“终于……要回去了。”林逐欢望向南方京都的方向,轻轻吁了口气。
那语气听不出太多欣喜,反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祁玄戈沉默地看着他。阳光落在林逐欢清隽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可那双桃花眼里沉淀的,是与年纪不符的深沉。
祁玄戈明白林逐欢的忧心。
京城,是比边关更凶险的沙场。
那里有等着他们主持的和谈,有虎视眈眈的端亲王,有盘根错节的朝堂势力,更有那悬而未决的“赐婚”风波和喧嚣尘上的“断袖”流言。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林逐欢微凉的指尖。
林逐欢微微一怔,随即反手与他十指紧扣。
一股温暖而坚定的力量在掌心传递。
“你怕吗?”祁玄戈的声音低沉,目光如磐石般坚定。
林逐欢侧过头,迎上他的视线,唇角缓缓扬起,那抹熟悉的、带着慵懒和无限狡黠的笑意重新浮现,桃花眼中却锐芒闪烁:“怕?”
他轻笑一声,带着睥睨的傲然,“有将军在侧,便是龙潭虎穴,本世子也敢去闯他一闯!”
祁玄戈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模样,心中最后一点阴霾也被驱散。他握紧了掌中的手,沉声道:“好。”
两人不再言语,只是并肩而立,目光越过缓缓靠近的北狄使者队伍,投向遥远的南方。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处。
朔风城的将士们开始忙碌起来,准备交接防务,整装待发。
帅府内,祁玄戈和林逐欢也着手处理最后的军务,安排留守将领,打点行装。
林逐欢整理书案时,目光扫过那份北狄国书的副本。
他的指尖在末尾北狄王的印鉴旁顿了顿,眼神锐利如鹰。
在那印鉴下方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他再次瞥见了那个熟悉的标记——一只盘踞在荆棘之上的蝎子!
虽微小至极,甚至可能是不经意沾染的印泥痕迹,但林逐欢绝不会认错!那是端亲王府死士的图腾!
端亲王的手,果然无孔不入!
连北狄王庭深处,怕也早已被他渗透!
这次看似诚意十足的求和,背后是否还有端亲王的影子?
他在其中,又扮演着何等角色?
林逐欢的心头笼上更深一层的阴翳。他不动声色地将那份国书副本仔细收好。这份东西,至关重要。
几日后,诸事齐备。朔风城北门洞开。
祁玄戈与林逐欢率领着精简的卫队和使团,押着北狄使者,踏上了返回京都的官道。
两人并辔走在队伍最前头。
回望身后,朔风城那巍峨的城墙在苍茫天地间矗立。
那里承载着他们并肩浴血的记忆,烙印着他们生死与共的情谊,也见证着他们互许终身的誓言。
祁玄戈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林逐欢,沉声道:“走吧。”
林逐欢微微一笑,那笑容在冬日暖阳下明媚生辉:“好。”
朔风凛冽,送君南归。
京城的风,可比边关的刀子,还要利上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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