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文书落地的轻响,在骤然死寂的书房内显得格外刺耳。
秦武屏住呼吸,看着将军绷紧如铁的脊背,心中又惊又怒。
那些污言秽语,他听了都觉诛心,更何况是将军本人?
祁玄戈没有立刻转身。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秦武,面朝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飘舞的雪花。
那背影依旧挺拔如松柏,透着一股不屈的刚硬,但秦武敏锐地捕捉到,将军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捏得死紧。
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仿佛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巨浪。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炭火盆里噼啪的轻响都显得异常清晰。
沉重的压力让秦武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个呼吸,祁玄戈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秦武预想中的暴怒,也没有被戳中痛处的慌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
那双深邃的眼眸,幽深、沉寂,所有的情绪都被死死地封存在冰层之下,只余下令人心悸的冷意。
“我知道了。”祁玄戈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听不出任何情绪,“你下去吧。”
“将军!”秦武急了,“这分明是有人恶意中伤,动摇军心!末将这就去查!把那些乱嚼舌根的东西揪出来……”
“我说,下去。”祁玄戈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威压。
秦武的话卡在喉咙里,对上将军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不敢再多言,重重一抱拳:“末将……遵命!”
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书房的门。
门关上的瞬间,祁玄戈眼底那层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丝极深、极沉的痛楚和疲惫,一闪而逝。
他缓缓走到书案后,并没有去捡掉在地上的文书,而是颓然坐倒在宽大的椅子里。
他闭上了眼睛。
母亲……
那个在模糊记忆里,总是带着温柔笑容,却眉宇间萦绕着淡淡哀愁的美丽女子。她来自遥远的地方,是父亲在一次大捷后带回来的俘虏。
她的身份地位极度卑微。
父亲力排众议,执意娶她为妻。
她的存在,在威远侯府里一直是个禁忌,一个被刻意淡化、几乎无人提起的角落。
祁玄戈关于母亲的记忆很少,很模糊。只记得她身上有好闻的芳香,记得她那双盛满忧伤却依旧美丽的眼睛。
后来,在他还很年幼的时候,母亲就病逝了,死因不明。
府中对此讳莫如深。
他只知道,母亲死后,父亲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而关于母亲的一切,都成了府中不能触碰的隐秘。
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血脉!
他流着祁家的血,骨子里刻着祁家的忠烈!
他为此骄傲,也为此在战场上舍生忘死!
可如今……这尘封的、他几乎不愿触碰的身世,竟被人以如此恶毒的方式,血淋淋地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还加上了“叛国”的污名!
“前朝余孽的血脉”……“不清不楚”……
“不是祁家忠烈的血”……
那些士兵的低语,反复在他脑海中穿刺。
一股冰冷的愤怒和尖锐的耻辱感,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赤红一片!
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红木书案上!
“砰——!”
一声巨响!厚重的桌案剧烈震颤,笔架砚台跳起,墨汁飞溅!
不是因为那些污蔑他私德的流言——那些他早已置之度外。
而是因为这对他血脉的质疑,对他祁家世代忠烈的侮辱!
对他母亲那早已化为尘土、却依旧不得安宁的亡灵的亵渎!
谁?!
究竟是谁?!
是北狄的离间计?
还是京城里那些恨不得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的敌人?
亦或是……两者勾结?!
胸腔里翻涌着暴戾的杀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他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揪出第一个散布谣言的人,将其碎尸万段!
然而,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死死地拽住了他。
不能乱!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
他若自乱阵脚,只会正中敌人下怀!军心……本就因北狄异动而紧绷的军心,再经不起主帅失控的打击了。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
眼底的赤红慢慢褪去,重新被冰寒覆盖。
他站起身,甚至弯腰,亲自捡起了地上那份沾了点墨迹的文书,用袖子用力擦去污痕,然后将其端端正正地放回桌案。
他不能倒。
他是镇北将军,是朔风城的主心骨!
接下来的几日,祁玄戈表现得异常“正常”。
他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在校场,督练士兵,一丝不苟。
他的命令依旧清晰、准确、不容置疑。他巡视城防,检查工事,处理军务,效率甚至比之前更高。
他身上的冷冽气场比朔风城的冰雪更甚,所有见到他的将领和士兵,都下意识地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懈怠。
然而,这种“正常”之下,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他几乎不再说话,除了必要的军令,惜字如金。
那张英俊却冷硬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锐利得仿佛能刺穿人心,却空洞得没有任何温度。
他像一尊被冰封的战神,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他不再去匠作营,也刻意回避着与林逐欢在帅府之外的碰面。
甚至在帅府书房处理公务时,两人之间也只剩下沉默。只有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和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林逐欢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清楚地感觉到了祁玄戈周身那层厚厚的、冰冷的隔阂。
看到了他眼底深处极力压抑的疲惫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脆弱。
那些甚嚣尘上的流言,林逐欢自然也听到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流言对祁玄戈的杀伤力——那是在掘他祁家忠烈的根!
是在戳他最隐秘、也最不容触碰的痛处!
这日傍晚,处理完手头的事务,林逐欢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热气腾腾的参汤,推开了祁玄戈书房的门。
祁玄戈正背对着门口,站在那幅巨大的北境舆图前。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给他高大的身影镀上一层暗金色的轮廓,却更显孤寂。
他没有回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林逐欢将参汤轻轻放在书案上,走到祁玄戈身后。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笑意开口调戏,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祁玄戈紧绷的脊背。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沉重的份量。
许久,林逐欢才轻声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祁玄戈。”
他叫他的名字,没有戏谑的“将军”。
“你看着我。”
祁玄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却没有动。
林逐欢上前一步,绕到他面前,强迫他面对自己。
他抬起头,清澈的桃花眼直直望进祁玄戈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深处。
“那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林逐欢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祁玄戈,是顶天立地的镇北将军!是祁家满门忠烈的脊梁!是黑石堡力挽狂澜的英雄!”
“你的血脉,你的忠诚,你的功勋,岂是几句宵小之辈的污言秽语能玷污的?!”
他的目光灼灼,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一种近乎愤怒的维护:
“这谣言,恶毒至极,其心可诛!它想毁的不是你的私德,是动摇这朔风城的根基!是毁我边关长城!我林逐欢在此立誓,定要将这幕后黑手揪出来,让他付出百倍的代价!”
祁玄戈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写满坚定和怒意的俊美容颜,听着他掷地有声的话语,那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滚烫的烙铁。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酸涩得几乎让他失控。
他猛地别开脸,下颌线绷得死紧,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才勉强将那股汹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再转回头时,他的眼神依旧深邃,但那份沉沉的死寂和空洞,似乎被林逐欢眼中那团炽热的火焰驱散了些许。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着林逐欢。
那目光复杂无比,有痛楚,有疲惫,有被理解的震动,更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依赖。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握住了林逐欢放在身侧的手。
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掌心有着粗粝的厚茧,此刻却冰凉一片。
林逐欢立刻反手,用力地回握住了他,用自己掌心的温度,试图温暖那只冰冷的手。
十指紧扣。
力量在无声地传递。
祁玄戈依旧沉默,但那紧紧回握的力道,和他眼中翻涌的、几乎要溢出的深沉情愫,已经说明了一切。
“交给我。”林逐欢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只管守住这座城。其他的,交给我来!”
祁玄戈凝视着他,许久,终于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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