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黑石堡的轮廓,终于穿透重重翻滚的雪幕,撞入祁玄戈血丝密布的眼中时,他胸腔里那颗被风雪和杀戮冻得几乎麻木的心脏,才猛地、重重地搏动了一下。
近了!更近了!
风雪似乎也在这座浴血的孤城面前变得更加狂暴,仿佛要将它彻底撕碎、掩埋。
堡墙之上,人影憧憧,刀光在昏暗的天光下疯狂地闪烁、碰撞,溅起的火星瞬间便被风雪吞噬。
激烈的厮杀声、临死的惨嚎、兵刃撞击的刺耳锐响,被呼啸的狂风撕扯得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却更添几分地狱般的惨烈。
堡墙之下,是密密麻麻的如蚁群般的北狄兵!
他们裹着厚厚的皮毛,顶着盾牌,悍不畏死地冲击着堡门,将简陋的云梯一次次搭上结满冰甲、滑不留手的墙垛。
滚木礌石砸下,带起一片凄厉的惨叫,但空缺瞬间就被后面涌上的狄兵填补。
火箭如流星般从狄兵后阵抛射而出,划过白茫茫的天空。
虽然大部分钉在覆雪的屋顶或城墙上熄灭,但仍有不少落入堡内,引燃了建筑,滚滚黑烟混在风雪中升腾。
“杀穿他们!”祁玄戈的声音早已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他手中的玄铁重剑再次扬起,剑刃上凝结的暗红冰渣簌簌落下。
他座下的战马喷着浓重的白气,口鼻处一片血沫凝结的冰霜,显然也已到了极限。
“将军!左侧!”林逐欢紧跟在侧,强弓早已收起,手中换上了一柄寒光闪闪的软剑。
剑尖吞吐,精准地刺穿一个试图偷袭祁玄戈战马腹部的狄兵咽喉。
他脸色苍白,嘴唇冻得发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初。
根本无需多言。这支从死亡风雪和血腥伏击中冲杀出来的白色铁流,早已将所有的恐惧和疲惫都化作了最纯粹的杀戮意志。
祁玄戈一马当先,重剑横扫,挡在正前方的三名狄兵盾牌连同躯体被狂暴的力量斩得四分五裂!
污血和内脏碎片在风雪中爆开一团红雾!
赵振如同疯虎,手中长刀卷了刃,就抢过狄兵的狼牙棒狂砸猛抡!
身后的精骑沉默地跟随着主将的锋芒,长矛突刺,马刀劈砍,像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围攻堡门的狄兵侧翼!
这支突然从风雪和地狱中杀出的奇兵,彻底打乱了北狄人的进攻节奏!
狄兵惊愕地回头,看到的是白色罩袍上溅满的、属于他们同袍的污血,以及面罩下那双双如同饿狼般燃烧的眼睛!
混乱!
惊恐的呼喊在狄兵中炸开!
他们想回身抵抗,却被堡墙上趁机猛砸下来的滚木礌石和倾泻的箭雨打得阵脚大乱!
祁玄戈的重剑劈开最后一名挡在通往堡门路径上的狄兵百夫长的头颅,红白之物喷溅在雪地上,迅速冻结。
他猛地勒住战马,战马前蹄扬起,发出疲惫而高亢的嘶鸣。
“赵振!断后!挡住回援的狄狗!”祁玄戈头也不回地吼道,目光死死锁住近在咫尺、被撞得咚咚作响的厚重堡门。
“得令!”赵振浑身浴血,状若疯魔,带着数百精骑,悍然调转马头,死死堵住了通往堡门的狭窄通道,迎向反应过来的狄兵反扑!
祁玄戈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和焦糊味的冰冷空气,猛地从马鞍旁的皮囊里抽出一支弯曲的牛角号!
他将全身的力气和胸腔里积压的所有愤怒、焦灼,都贯注于这一口气息——
“呜——呜呜呜——!”
苍凉、浑厚、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垂死巨龙的咆哮,骤然撕裂了风雪的尖啸、兵刃的撞击和临死的哀嚎!
这独特的、属于镇北军的集结冲锋号,带着祁玄戈那独一无二的嘶哑尾音,狠狠砸在黑石堡的城墙之上,也砸进了每一个浴血奋战的守军耳中!
堡墙之上,正将一锅滚烫金汁泼下的一个魁梧身影,动作猛地一僵!
他头盔早已不知去向,满脸血污和烟灰,凝固的血液将他半边脸颊和虬髯冻结在一起,狰狞。
他正是黑石堡守将,祁玄戈的心腹副将——周闯!
那号角声……那独一无二的嘶哑尾音……
周闯布满血丝的双眼瞬间瞪得滚圆,几乎要裂开眼眶!
他猛地扑到箭垛边,不顾下方射来的冷箭,死死望向号角声传来的方向!
风雪狂舞,一片混沌,但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支如同白色幽灵般在狄兵中左冲右突、悍不畏死的队伍!
看到了那匹熟悉的、格外高大的黑色战马,以及马背上那个即使裹着白毡、化成灰他也认得的身影!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喉头,混杂着血腥和劫后余生的狂喜,让这个铁打的汉子瞬间哽咽。
随即化作一声撕裂喉咙的、带着哭腔的狂吼,响彻整个残破的堡墙:
“开堡门——!!!是将军!将军来了!我们的援兵到了——!!!”
这声狂吼如同强心剂,瞬间注入了所有濒临绝望的守军身体里!
“将军!是将军!”
“援兵!援兵来了!杀啊!”
残存的守军爆发出震天的怒吼,疲惫的身体里仿佛被重新注入了力量,疯狂地将滚石、擂木、箭矢向着下方陷入混乱的狄兵倾泻而下!
“嘎吱——嘎吱嘎——!”
令人牙酸的、沉重无比的摩擦声从堡门内传来。
那道被撞击得摇摇欲坠、遍布焦痕和刀斧劈砍印记的巨大包铁木门,在守门士兵拼尽全力的推动下,艰难地、缓慢地向上抬起了一道仅容两骑通过的缝隙!
缝隙之后,是弥漫的硝烟、火光,以及无数双布满血丝却闪烁着狂喜光芒的眼睛!
“冲!”祁玄戈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一夹马腹,战马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如同离弦之箭,载着他和林逐欢,第一个从那道象征着生机的缝隙中射入了黑石堡!
马蹄踏在堡内冰冷坚硬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浓重的血腥味、焦糊味、伤口腐烂的恶臭和劣质金汁的刺鼻气息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堡内一片狼藉,随处可见倒塌的房屋、燃烧的梁柱、散落的兵器和凝固发黑的血泊。
伤兵蜷缩在冰冷的墙角下呻吟,看到冲入的援军,眼中燃起微弱的光芒。
祁玄戈跃下战马,战马前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口鼻喷着血沫,显然已到极限。
他看也没看,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玄铁重靴踏在染血的石板上,发出沉重的回响。
面甲被他猛地掀开,露出一张被风霜和杀意刻满、冷硬的脸庞,下颌紧绷,嘴唇抿成一条凌厉的直线。
“将军!”一个嘶哑如破锣、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副将周闯连滚带爬地从堡墙的石阶上冲了下来。
他身上的铁甲早已残破不堪,被刀劈斧砍得满是凹痕,前胸一道狰狞的伤口只用破布草草捆扎,渗出的血液冻结成了紫黑色,与污垢混在一起。
他冲到祁玄戈面前几步,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膝盖砸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闷响。
“将军!末将……末将无能!”周闯猛地以头撞地,额头重重磕在染血的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再抬起头时,额头一片青紫淤血,混杂着泪水和污渍,顺着虬髯流下,“折了……折了六百多个兄弟!粮仓……粮仓被狄狗的火箭射中……烧……烧了大半!末将该死!末将该死啊!”
他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痛苦和自责,魁梧的身躯因为激动和伤痛而剧烈颤抖。
祁玄戈的脚步停在了周闯面前。他没有立刻去扶,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出生入死多年、此刻跪在血泊中痛哭流涕的心腹爱将。
冰冷的目光扫过他胸前那道可怕的伤口,扫过他残破的铠甲和额头的血痕,扫过周围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中带着麻木和恐惧的伤兵,扫过远处还在冒烟的粮仓废墟……
一股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死死缠住了祁玄戈的心脏。
驰援的惨烈,堡内的惨状,巨大的伤亡……这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他肩头。
他缓缓蹲下身,玄铁手套覆盖的大手,没有去拍周闯的肩膀,而是直接按在了他磕在冰冷石板上的额头上,阻止了他再次磕下去的动作。
那手掌冰冷坚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活着就好。”祁玄戈的声音低沉沙哑,只有近在咫尺的周闯和林逐欢能听清。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仿佛耗尽了他极大的力气,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和不容置疑的意志。
“你给我起来!黑石堡还没丢!带着还能动的,立刻清点伤亡,加固堡门!赵振他们还在外面顶着!”
“末将……遵命!”周闯猛地抬起头,胡乱用染血的护臂抹了一把脸,眼中的绝望和自责被一股狠厉所取代。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因伤势和脱力而踉跄了一下。
一只修长却稳定的手及时扶住了他的手臂。
林逐欢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旁边,脸上蒙着的厚巾拉下了一些,露出同样疲惫却异常冷静的脸。
他看也没看祁玄戈,目光快速扫过周闯的伤口和周围呻吟的伤兵,语速极快地对周闯道:“周将军,堡内医官何在?伤兵集中在何处?可有干净的布匹和烈酒?”
他的嘴马不停蹄,“还有,立刻找些手脚麻利的妇人,烧热水!越多越好!”
周闯愣了一下,看向这个裹在白色裘衣里、面容俊美却眼神锐利的年轻人。
他认得这是京里来的林世子,但此刻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不容置疑的、干练沉稳的气场,让他下意识地服从:“回…回世子,医官战死了两个,还剩一个老刘头,在东边塌了半边的土地庙里照看重伤号……”
“布匹还有些,但烈酒不多了……热水,这就去烧!”
“马上带我去土地庙!”林逐欢松开他,转向旁边几个正茫然看着的守军士兵。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安抚力量,“你们几个!别愣着!去找能烧水的大锅!收集所有能找到的干净布条!拆门板、拆床板当担架!动作快!”
“想活命的,就动起来!”他的命令清晰、简洁、直指要害。
那些原本被绝望笼罩、麻木呆滞的士兵,被这清冽的声音一激,又看到自家将军沉默却坚定的身影,眼中渐渐有了活气。
有人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是!”,转身就跑去找锅找柴火。
祁玄戈深深地看了一眼已经开始指挥调度、迅速进入角色的林逐欢,那纤细的身影在残破的堡内废墟和伤兵之间快速穿梭,。
他紧抿的唇角似乎松动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随即又被更深的凝重取代。
“秦武!”祁玄戈猛地转身,看向紧随着他冲进来的亲卫队长。
“在!”
“你带一队人,接管堡门防御!接应赵振他们撤回!堡门落下千斤闸前,一只狄狗的爪子也别放进来!”
“遵命!”
“其余人!”祁玄戈的目光扫过跟随他冲进来的、同样疲惫不堪却眼神凶悍的精骑。
“立刻下马!协助周将军,清点物资,修补工事!半个时辰后,我要知道这堡里还剩下多少能喘气的兵,多少能吃的粮,多少能用的箭!”
命令一道道下达,冰冷而高效。残破的黑石堡内,依旧弥漫着绝望的气息,但终于开始缓慢地、艰难地重新流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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