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室的塑料布被春日的阳光晒得发烫，许光建掀开一角钻进去，一股潮湿的热气扑面而来。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秧苗的根系，白嫩的须根已经缠满了陶盆底部的小孔，绿油油的叶片上还挂着清晨的露珠。
“长得真快。”他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叶尖，水珠滚落进泥土里，“再有半个月，就能往田里移栽了。”
莫胜军扛着把新做的木铲走进来，铲头被打磨得锃亮：“五组长家的木匠手艺真不赖，这铲子比原来的好用十倍。”他把铲子往地上一顿，发出“笃”的闷响，“下午咱去把试验田再翻一遍？”
“行。”许光建直起身，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我刚才看了看，村里的稻田埂太窄，得加宽些，不然浇水的时候容易跑水。”
两人正说着，温室的门被轻轻掀开，阿秀探进半个脑袋。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布裙，裙摆绣着圈淡紫色的野花，手里端着个竹篮，篮子上盖着块蓝印花布。
“许先生，歇会儿不？”她把篮子往石桌上一放，掀开布子，里面是两个冒着热气的玉米饼，还有一小碟腌萝卜，“我娘新烙的，加了点糖。”
许光建拿起一个玉米饼，咬了口，甜丝丝的面香混着玉米的颗粒感在嘴里散开：“你娘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阿秀的脸颊泛起红晕，手指绞着裙摆：“你要是爱吃，我明天再给你送。对了，你那件棉衣穿得还合身不？我看你总穿着，没舍得换。”
“合身，暖和得很。”许光建笑着说，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银镯子上，那镯子看着有些年头，磨得发亮，“这镯子挺好看。”
“是高高祖爷爷给的，说传了十几代了。”阿秀抬手摸了摸镯子，眼里闪着光，“他说……说要是能找到靠谱的人家，就把这镯子当嫁妆。”
许光建的笑容僵了一下，赶紧拿起水壶喝水。温室里的热气好像更浓了，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莫胜军在旁边看得直乐，用胳膊肘碰了碰许光建，挤眉弄眼地说：“阿秀姑娘手可真巧，不光会做棉衣，饼也烙得这么香。”
阿秀被夸得更不好意思了，转身往外走：“你们忙，我先回去了，晚点再过来帮你们浇水。”
她刚走没多久，阿兰就挎着个竹篮来了，篮子里装着些刚摘的野菜。她比阿秀爽朗些，一进门就喊：“莫先生，我爷让我问问，试验田的埂子要加宽多少？他好让伙计们准备工具。”
莫胜军正拿着木铲比划，闻言直起身：“许哥说加宽两尺就行，太高了不方便插秧。”他接过阿兰递来的野菜，“这是荠菜吧？晚上能包包子吃。”
“是啊，今早刚挖的，新鲜着呢。”阿兰笑得眼睛弯弯的，“我娘说晚上让你去我家吃包子，尝尝她的手艺。”
“那感情好！”莫胜军乐得合不拢嘴，“正好我也学学，以后说不定能自己做。”
阿兰抿着嘴笑：“我教你啊，不难。”
两人凑在一起说笑着讨论包包子的步骤，许光建看着他们，心里有些羡慕。
莫胜军无牵无挂，在这里找个姑娘成家，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他心里总惦记着马妮娅，那个在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眼神专注的姑娘，还有她塞给自己的那瓶果酱，酸甜的味道好像还在舌尖。
下午去试验田的时候，高家俊正带着几个伙计铲土。他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脊梁上汗珠滚滚，抡起锄头的样子虎虎生风，难怪能生出阿兰那样爽朗的姑娘。
“许先生，这埂子加宽两尺够不够？”高家俊直起腰问，嗓门像洪钟。
“够了，太高了反而碍事。”许光建蹲下身，用手量了量，“就按这个高度，把土拍实些。”
高家俊“哎”了一声，指挥伙计们干活。他瞥了眼站在田埂边的阿兰和莫胜军，见两人凑得近，低声跟许光建说：“莫先生是个实在人，跟阿兰挺般配。”
许光建点点头：“莫胜军性子直，人不错。”
“那你觉得……阿秀这姑娘咋样？”高家俊话锋一转，眼睛里带着笑，“秦老可是把她当宝贝疙瘩，谁要是娶了她，那是天大的福气。”
许光建的心沉了沉，手里的木尺差点掉地上：“阿秀姑娘很好，又能干又懂事。”
“那就好。”高家俊嘿嘿笑着，“秦老说了，你要是能留下，这桃源村以后有你一半的话语权。”
许光建没接话，低头用木尺量田埂。试验田的泥土湿润松软，散发着青草的气息，他抓起一把土在手里捻着，细小的土粒从指缝漏下。
在这里扎根，似乎是件顺理成章的事，可心里那点念想，总像根细刺，时不时扎他一下。
傍晚浇水的时候，阿秀果然来了，手里拿着个葫芦瓢。她浇水很细心，顺着秧苗根部慢慢浇，不让水溅到叶片上。
“你这浇水的法子挺特别。”许光建好奇地问。
“我娘说这样浇，水才能都渗到根里，不浪费。”
阿秀笑着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高高祖爷爷说，你带来的那啥杂交技术，能让粮食多收好多。等收了粮食，他就给咱办喜事。”
许光建手里的瓢差点掉水里，赶紧转移话题：“你看这秧苗，根须都长这么长了，移栽的时候得小心些，别弄断了。”
阿秀看出他在回避，眼里的光暗了暗，却还是顺着他的话说：“我会小心的，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插秧，保证不弄坏一棵。”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湿润的田埂上。许光建看着阿秀认真浇水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不想骗她，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在心里叹口气。
晚上莫胜军从阿兰家回来，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手里还拎着个布包，里面装着几个荠菜包子。
“快尝尝，阿兰她娘做的，比中午的玉米饼还香。”莫胜军递过来一个，“高家俊叔还跟我喝酒了，说只要我好好待阿兰，以后家里的事都听我的。”
许光建咬了口包子，荠菜的清香混着肉香在嘴里散开：“你想好了？真要在这儿扎根？”
“不然咋整？”莫胜军耸耸肩，“出去的路渺茫得很，就算能出去，带着阿兰一起走呗。她性子好，又能干，跟她过日子踏实。
”他看着许光建，“你也别琢磨了，阿秀对你多好，人也漂亮，秦老又看重你，在这儿成家立业，不比瞎琢磨出去强？”
许光建没说话，望着窗外的夜空。天坑顶端的星星比往常亮些，像是撒了把碎钻。他拿起手机，屏幕上还是没有信号，马妮娅的照片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模糊。
“我再想想。”他轻声说。
莫胜军知道劝不动他，叹了口气：“行，你慢慢想，不过可别让人家姑娘等太久，阿秀看你的眼神，都快把你焐化了。”
夜深了，许光建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温室里的秧苗在月光下安静地生长，仿佛在诉说着时光的流逝。
他知道，不管做什么决定，都不可能两全其美。或许，该学着接受现实，在这片土地上，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
第二天一早，他刚到温室，就见阿秀已经在浇水了。她换了件粉色的布褂子，衬得皮肤更白了。见许光建进来，她眼睛一亮：“我把所有秧苗都检查了一遍，没发现生病的，长得可精神了。”
“辛苦你了。”许光建说。
“不辛苦。”阿秀笑着说，“能帮上你就好。”
阳光透过塑料布照进来，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许光建看着阿秀眼里的笑意，心里的纠结好像淡了些。或许，就这样也不错。
他拿起木铲，开始翻松试验田的土：“下午开始移栽，你跟阿兰一起来帮忙不？”
阿秀的眼睛瞬间亮了，用力点头：“来！肯定来！”
远处传来莫胜军和阿兰的说笑声，还有高家俊指挥伙计们干活的吆喝声。
春日的风带着暖意，吹过试验田，吹过温室，也吹进了每个人的心里。秧苗在阳光下茁壮成长，就像这里的日子，充满了希望和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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