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自云天明未公开手稿
我的花园里有一片叶子,叶脉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我看着它,有时会想,在某一根维管束细胞的深处,某个碳原子核的阴影里,那六个相互追逐的夸克,它们是否感知得到“叶脉”的存在?它们或许能察觉到某种周期性的“力场”波动(那是分子键的振动),并发展出一套精妙的“夸克数学”来描述这种规律,利用它进行它们的“能量传递”。它们永远无法理解,这宏大的“力场图谱”,只是一片叶子为了输送水分而存在的,微不足道的脉络。
而我们呢?
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不曾被“时晷”或“悖论之镜”干涉过的世界里。它只是一个作家书桌前的狂想。
故事的主角,不是舰队,不是科学家,而是一个名为“墨”的数学家。他一生致力于统一场论,最终却在一场大病后,放弃了对现实宇宙的探索,转而沉迷于纯粹的数学之美。他相信,数学并非人类发明的工具,而是对某种更深层“实在”的感知与描摹。
他在濒死般的高烧中,产生了一个幻觉:他看见了一个“生命体”。
那不是由血肉或能量构成的生命。它在他的意识里,呈现为一段无比复杂、自我演绎、自我证明的“动画”——一段活着的数学变换。一个克莱因瓶的拓扑结构在四维空间中优雅地翻转,其表面流淌着非欧几里得几何的光泽,黎曼ζ函数的零点如同星辰般在其内部生灭。它不遵循任何物理定律,它自身就是定律的体现。它“运动”的方式,是逻辑的必然,是公理体系的自然延伸。
墨康复后,疯狂地试图用他掌握的数学语言,去记录、去描述那个“生命”。他发现,他穷尽人类已知的所有数学分支——从微积分到微分几何,从群论到范畴论——也只能勉强描述出那个存在十二分之一的结构。
剩下的十二分之十一,如同隐藏在浓雾后的冰山,他知道它们必然存在,却无法用任何人类的符号去触及。他意识到,他看到的,或许并非一个“生物”,而是某个更高层级宇宙的“物理规则”本身,或者说,是那个宇宙中某个“生命”在他数学认知里的、一个极度失真的投影。
这个发现没有带来荣耀,只有深切的恐惧与谦卑。
他写下这样的小说情节:
如果,我们的宇宙,连同其所有的星系、生命和物理常数,也只是某个更高层级“数学结构”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推论或函数表达式呢?那个层级的“生命”,他们生存、交流、思考的方式,本身就是某种我们无法想象的数学操作。我们的存在,于他们而言,或许只是一个算式中,为了满足某个边界条件而自然出现的“解”。
同理,在我们之下呢?
墨在小说中设想,一个存在于强相互作用力中的“夸克文明”。它们或许发展出了基于“色荷”与“味荷”的复杂社会学,利用“胶子”进行它们的“光速通信”。它们或许也有一位像“墨”一样的先知,在某次粒子对撞的剧烈扰动中,瞥见了“宏观宇宙”(即我们)的模糊投影——那可能表现为某种无法理解的、周期性震荡的“超巨型力场”(实则是我们实验室里的电磁波),并用它们的“夸克数学”记录了其十二分之一的规律。
它们若想真正“抵达”我们的世界,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或许是整个“夸克文明”的湮灭,才能勉强在我们这个世界的一个原子核里,激荡起一丝微不足道的、瞬间平息的涟漪。
向上,我们无法理解。
向下,我们无法承受。
墨在故事的结尾,让他的主角烧掉了所有手稿。主角坐在自己的小院里,看着一片树叶的脉络,安然逝去。
他知道,探索的冲动根植于智慧的本能,但智慧的顶点,在于明了自身的界限。我们或许永远无法看清宇宙的全貌,但能意识到我们只能看清十二分之一,这本身,就是一种更深刻的认知。
人类所能探知的数学,就像一柄在黑暗中摸索的手。它能触碰到墙壁(那十二分之一),并由此知道房间的存在,却永远无法仅凭触摸,就知道墙壁上绘着怎样的壁画,窗外有着怎样的星空。
我停下了笔。
窗外的夕阳,为花园里的叶片镀上一层金边。那叶脉的纹路,在我眼中,仿佛变成了一道无限深邃的、书写在时空之上的数学公式。
我看懂了它的十二分之一。 这,或许已经足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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