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闭死关的决定,如同投入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湖面的又一块巨石,在青云宗幸存者心中激起了复杂难言的波澜。敬佩者有之,担忧者有之,更有人将这视作绝望中最后、也是最悲壮的赌博——将全部筹码,押注于一位重伤天才那渺茫的“破而后立”之上。
懒人峰下,自发聚集守护、遥遥祈愿的弟子更多了。他们望着峰顶那终年不散的云雾,眼神中充满了近乎虔诚的期盼,仿佛那云雾之中,藏着宗门延续的唯一火种。
然而,处于这期盼漩涡中心的另一个人——陈闲——的反应,却再次让所有关注者愕然,继而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力与迷茫。
他没有像众人暗中期待的那样,也宣布闭关苦修,或钻研某种惊天秘法,或借助那神秘的帝兵寻求突破。
甚至,他连宗门临时议事棚的几次邀请都懒得理会,只是让一个负责跑腿的外门弟子带回去一句言简意赅、且十分“陈闲式”的回复:
“别吵,忙着。”
忙着?忙什么?
就在众人猜测纷纭之际,懒人峰顶,陈闲开始了他的“忙碌”。
他首先做的,是彻底修复并强化了懒人峰的守护阵法。这一次,他没有再局限于之前的连环阵法,而是将刚刚恢复些许的无为道韵,结合从归墟剑中领悟到的一丝“归墟”真意,以及云丹真人最后馈赠的那点蕴含青云正统气运的青色光点,悄然融入阵法根基之中。
新的阵法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座懒人峰,从外表看,依旧云雾缭绕,宁静祥和。但若有元婴以上的神识试图穿透探查,便会感到一种深沉的“空无”与“排斥”,仿佛那片山峰从天地间被短暂地“隐去”或“忽略”了。即便是化神修士,若不集中精力,也难以洞察其中具体情形。
布完阵,陈闲似乎满意了。他搬出了那张陪伴他许久的藤编躺椅,放在小院中阳光最好的位置(虽然阳光经过金色屏障和峰顶云雾已经很是稀薄)。
然后,他躺了上去。
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盖上一张薄薄的、不知什么材质织成的毯子,双手交叠放在腹部,闭上了眼睛。
他……要睡觉?
不,不仅仅是睡觉。
随着他呼吸渐渐变得绵长、深沉、仿佛与周遭的风声、云气流动、甚至脚下地脉那微弱的搏动融为一体,一种奇异的“场”开始以他为中心弥漫。
那不是灵力的波动,也不是神识的扩散,而是一种更本质的、他自身“存在”状态的改变。
他的身体依旧躺在藤椅上,但在更高的维度,或者说在“道”的层面,他的意识、他的气息、他体内的混沌金丹、他领悟的无为道韵,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自然的方式,与懒人峰,与青云宗这片被天道屏障护住的山河,与头顶那片被魔云隐约遮蔽却依旧存在的苍穹……缓缓交融。
他不再刻意去“想”如何修炼,不再去“求”如何突破,甚至不再去“对抗”外界的压力与期望。
他只是……彻底地放松。
放松到极致,放弃所有的主观意志与刻意作为,让自身最本真的“无为”状态,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自然而然地与更广阔的天地、与那冥冥中的“大道”进行最深层次的沟通与共鸣。
这便是陈闲选择的道路——身合天地,无为悟道。
一种比闭死关更加彻底,也更加“懒惰”的修行方式。
他不去主动汲取灵气(事实上屏障内灵气也稀薄),而是让自身化为一个“通道”或“节点”,让天地间残存的、未被魔气污染的法则碎片与道韵,自发地向他汇聚、流淌而过,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无为道境如同最精密的滤网与熔炉,捕捉、理解、吸收那些与自身相契合的部分,其余则任由其流过,归于天地。
他不去刻意锤炼肉身或灵力,而是让身体在天地道韵的浸润下,自然而然地被洗涤、被滋养、被重塑,朝着更契合“无为”与“自然”的方向缓慢进化。
他甚至不去主动思考三年后的危机,不去设想如何对抗厉万骨。因为“思考”本身,就是一种“为”,一种扰动。他要做的,是让自身彻底沉浸于“无为”的境地里,让“道”本身,来指引他、塑造他、决定他未来的形态与力量。
饿了?峰顶灵田里那些无人照料却顽强生长的低阶灵植,偶尔结果,他随手摘来便吃,也不挑剔。
渴了?山涧清泉,以最普通的水瓢舀来便饮。
困了?那就睡,睡到自然醒。
醒了若觉得精神尚可,便随意走走,看看云卷云舒,观观草木枯荣,或者拿出归墟剑簪,在手中把玩片刻,感受其中那浩瀚古老的帝兵道韵与自身无为道境的微妙互动。
他的生活节奏,慢到了极致,也简单到了极致。仿佛外界那步步紧逼的三年之期,那全宗上下焦灼的期盼,那百里外虎视眈眈的魔教大军,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在这懒人峰顶,这片被他阵法守护、暂时还算清净的小天地里,进行着一场漫长而深沉的……“休眠”与“感悟”。
然而,这种看似极致的“摆烂”与“不作为”,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首先察觉到异常的,是百里外魔云深处,骸骨王座上的厉万骨。
作为化神修士,他对天地气机与法则的变动极为敏感。尽管有天道屏障阻隔,他还是隐隐感觉到,青云宗内,那原本如同风中残烛、微弱不堪的气运与灵力流动,似乎……稳定了下来。不仅如此,在那片残破的山河中心(他判断是懒人峰方向),隐隐约约,多出了一点难以言喻的“锚定”之感,仿佛那里正在形成一个缓慢旋转的、吸纳与调和周遭一切的“漩涡”。那漩涡的气息极其晦涩,带着一种令他莫名不悦的“静谧”与“自然”感,正是那无为道境的味道!
“哼,故弄玄虚!”厉万骨冷哼一声,心中却暗自警惕。他知道那小子有些古怪,这种看似不作为的状态,恐怕也是一种独特的修行。但他绝不相信,区区三年,靠这种“懒散”的方式,能修炼出抗衡化神的力量。“待三年后,本座倒要看看,你能‘悟’出个什么东西来!”
屏障之内,青云宗的弟子们感受不到那么细微的法则变化,但他们也渐渐发现了一些不同。
最明显的是,懒人峰周围的灵气,似乎不再继续衰减,反而变得……温顺平和了许多。弟子们在附近修炼或疗伤时,感觉心神更容易宁静,灵力运转的滞涩感也减轻了些许。虽然灵气总量没有增加,但“质量”或者说“可利用率”,似乎提升了。
其次,笼罩懒人峰的云雾,似乎变得更加灵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看久了竟让人有些心神恍惚,仿佛能从中瞥见云海翻腾、日月轮转的至理。
偶尔有弟子大胆靠近山峰阵法边缘(不敢闯入),会隐约听到风中传来似有似无的、平缓悠长的呼吸声,那声音仿佛与山风、与林涛融为一体,让人听了不觉心静。
这些变化都很细微,若在平时,或许不会引人注意。但在这绝望压抑的三年倒计时里,任何一点积极的变化,都会被无限放大,赋予各种美好的想象。
“看!陈闲师兄一定是在修炼某种惊天动地的秘法!”
“我靠近懒人峰时,感觉心神特别宁静,连修炼瓶颈都松动了!肯定是陈闲师兄道韵外显,福泽宗门!”
“没错!还有那云雾,你们不觉得比以往更玄妙了吗?定是师兄悟道引发的异象!”
“天佑青云!陈闲师兄定能带领我们渡过此劫!”
希望,在这种细微的变化与众人的自我解读中,如同石缝里钻出的小草,顽强地生长着。尽管这希望依旧渺茫,依旧寄托于一个看似在“睡觉”的师兄身上,但总好过彻底的黑暗。
时间,就在林凡闭关的剑气隐鸣、陈闲身合天地的静谧、以及全宗上下在废墟中艰难重建、同时又翘首以盼的复杂气氛中,一天天流逝。
陈闲依旧躺在藤椅上,呼吸悠长,仿佛真的睡着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或许也不知道),在那深层次的悟道状态中,他的无为道境正在与更广阔的天地法则发生着缓慢而深刻的交融与蜕变。
归墟剑簪静静地躺在他手边,偶尔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暗金流光。
峰顶的云,聚了又散。
山下的草,枯了又荣。
三年的期限,在无人察觉的“静谧”与众人焦灼的“期盼”中,悄然滑过了第一个月。
陈闲的道路,无人能懂。
或许,连他自己,也未曾刻意去懂。
他只是顺其自然,彻底地“懒”了下去,将自身,化为了“道”的一部分。
而这,或许正是应对那滔天魔劫,最独特,也最不可预测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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