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家“祥云奕航”纸扎店,开在城郊结合部一条老街上已经三代了。店面不大,堆满了纸人纸马、金山银山、轿车别墅,色彩斑斓却又透着一股子阴世的凉气。黄昏时分,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天色阴沉得厉害,我正借着柜台前昏黄的灯光,低头给一个刚扎好的童男画眼睛——点睛是最后一步,也是最要紧的一步,老人们常说,画好了,这东西就有了灵性。
门上的铜铃“叮当”一声脆响,打破了店里的寂静。一股带着湿气的冷风卷了进来。我抬头,看见一个年轻男人推门而入。他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肩膀被雨水打湿了深色的一块,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头发也有些凌乱,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和悲伤。
“老板,买个花圈。”他声音沙哑,没什么力气。
我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要现成的还是定做?写谁的名字?”
“现成的就行,要最大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写给我兄弟,张伟。”
我点点头,走到店堂角落,那里靠着几个做好的素色花圈。我挑了个最大的,取来笔墨和白色的挽带,准备写上逝者的名字。店里很安静,只有雨点敲打玻璃窗的细碎声响。
“唉,真是想不到……”男人似乎想找人说说话,眼神空洞地望着店里的纸扎轿车,喃喃道,“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我干这行久了,见过太多悲伤的家属,知道此时沉默有时比安慰更有效。我只是默默研墨。
“是车祸。”男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就在城北那边,通往老火葬场的那条废路上……老板,你知道那条路吧?就是老人常说的……不干净的那条路。”
我研墨的手微微一顿。城北那条老路,我自然知道。早年是主干道,后来新修了更宽敞的绕城路,那条路就渐渐荒废了,路边杂草丛生,晚上基本没人走。关于它的邪门传闻很多,什么半夜看到穿白衣的女人招手啊,听到莫名的哭声啊,最出名的,是说以前常在那段路出事,特别是雨夜。
“我兄弟昨晚……就是昨晚,跑长途回来,可能是图近,就走了那条路。”男人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结果……就再也没出来。”
我铺开挽带,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警察今天早上发现的,车撞断了路边一棵老树,车头都瘪了。人说……人是当场就没了。”男人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可警察说,现场很奇怪,没有刹车痕迹,也没有和其他车辆碰撞的痕迹,就好像……就好像他是自己直直地、加速朝那棵树撞过去的!”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梁骨爬上来。我自己撞上去的?这听起来太不寻常了。
“警察调查完了,说是意外,可能是疲劳驾驶。”男人摇摇头,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可是……可是我兄弟昨晚十一点多还给我打过电话!”
他看向我,眼神直勾勾的:“他在电话里说,雨太大了,路上雾蒙蒙的,开那条老路有点瘆得慌。他说……他说看到前面路边好像有个穿灰衣服的老太太在招手,动作很慢,一下一下的。他以为看花眼了,也没在意。但就在快要经过的时候,他猛地跟我说,‘哥,那老太太的脸……怎么那么白?像纸糊的一样!而且她不是在路边,她好像……就站在路中间!’”
“然后呢?”我感觉到店里的温度好像降低了几度。
“电话里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还有我兄弟一声短促的惊呼,接着……就断了。”男人双手紧紧握拳,“我再打过去,就是无法接通。等找到他,人已经……”
他红着眼睛看着我:“老板,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兄弟他……他是不是撞邪了?警察不信,可我心里明白,那条路,还有那个招手的老太太……”
我沉默着,在白色的挽带上蘸饱了墨,一笔一划地写下“沉痛悼念张伟兄弟千古”。字迹在素白的带上显得格外刺眼。写完,我将挽带递给他。
男人接过挽带,付了钱,抱着那个巨大的花圈,步履蹒跚地走进了门外的雨幕中。铜铃再次“叮当”一响,店里恢复了寂静。
我坐回柜台后,看着玻璃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连绵的雨丝,心里沉甸甸的。低头看向桌上那个还没画完眼睛的纸童男,它空洞的眼眶仿佛正对着我。
我想起爷爷生前常念叨的话:有些路,晚上别走;有些人,晚上别搭理。
那条老路,看来又多了个新故事。只是不知道下一个雨夜,它又会等来谁。
我拿起笔,小心地给那纸童男点上了最后一笔眼睛。笔画落下的一刻,昏黄的灯光似乎轻微地晃动了一下。我抬起头,仿佛看见窗外雨幕深处,那条荒废的老路上,隐约有个灰色的身影,正缓缓地、一下一下地,招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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