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的风,比记忆中更烈。裹挟着沙砾的狂风拍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似的疼。徐凤年勒住马缰,望着前方连绵的黑石崖——那里曾是他少年时和老黄一起躲雨的地方,如今却成了与呼颜卓力对峙的战场。
唐婉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药箱在马鞍上颠簸着,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她看着徐凤年紧抿的唇线,知道他又想起了往事。昨夜他翻来覆去没睡好,嘴里喃喃着“盐放多了”,她便猜到,是想起老黄了。
“这里的风,比北莽草原的还野。”唐婉轻声说,试图打破沉默。
徐凤年“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崖壁的一道裂缝上。二十年前,他和老黄就是在那裂缝里烤的鱼。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风,老黄用捡来的枯枝生火,他则笨手笨脚地用草绳串起刚钓的石斑鱼,结果鱼没烤熟,倒把草绳烧了个精光。
“老黄做烤鱼,总爱放些野山椒。”徐凤年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他说黑风口的鱼太腥,得用辣气压一压。那时候我总嫌他放得太多,辣得直吐舌头,他就蹲在旁边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
唐婉想象着那个画面,忍不住笑了:“听起来,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是个好老头。”徐凤年低头,摩挲着腰间的刀鞘。刀鞘上的纹路被磨得光滑,那是老黄当年帮他刻的,刻的是条歪歪扭扭的鱼,说是“保平安”。
前方的黑石崖下,呼颜卓力的骑兵已经列好了阵。黑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上的狼头狰狞毕露。呼颜卓力依旧一身黑甲,断臂处缠着厚厚的绷带,远远看见徐凤年,便举起狼牙棒,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
“徐凤年!有种的就出来单挑!赢了我,北莽骑兵立刻撤;输了,就把你的人头留下!”
陈芝豹催马上前:“别跟他废话,直接冲阵就是。”
徐凤年却摇头,翻身下马:“我去会会他。”
唐婉拉住他的衣袖,眼里满是担忧:“他断臂受了伤,肯定会耍阴招。”
“放心。”徐凤年拍了拍她的手,“老黄教过我,对付耍阴招的,就得比他更狠。”他转身走向阵前,脚步沉稳,披风在风中展开,像只展翅的鹰。
两马相交,呼颜卓力的狼牙棒带着风声砸来。徐凤年侧身避开,长刀顺势削向他的马腿——这是老黄教的招式,对付骑兵,先废了他的马。呼颜卓力的坐骑吃痛,人立而起,他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卑鄙!”呼颜卓力怒吼,单手挥舞狼牙棒,却因重心不稳,招式乱了章法。
徐凤年没再追击,只是勒住马,看着他:“你我本无深仇,为何非要打打杀杀?互市的百姓要活命,北莽的牧民也要活命,难道你不懂这个道理?”
“放屁!”呼颜卓力红了眼,“北莽的土地,凭什么让你们北凉人占着?我爷爷当年就是死在你们手里,这笔账,必须算!”
徐凤年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老黄说过,黑风口的最后一战,徐骁的军队确实误杀过北莽的牧民,其中就有呼颜卓力的族人。原来这场仗,不仅是为了互市,更是为了二十年的旧怨。
“当年的事,是北凉的错。”徐凤年握紧长刀,声音却软了些,“但冤冤相报何时了?你看看身后的士兵,他们的爹娘还在等着他们回家,你忍心让他们死在这黑风口吗?”
呼颜卓力愣住了,狼牙棒停在半空。风卷起他的披风,露出里面新添的伤痕——那是昨夜清点阵亡士兵时,自己捶打胸口留下的。
就在这时,唐婉忽然催马上前,手里举着个陶罐:“呼颜将军,尝尝这个。”
她翻身下马,将陶罐递过去。陶罐里是烤好的鱼,用野山椒和紫苏叶包裹着,香气在风中散开,带着股熟悉的烟火气。
“这是……”呼颜卓力的瞳孔骤缩。这烤鱼的味道,像极了小时候爷爷做的味道。那时候爷爷还没战死,总在黑风口的溪边钓了鱼,用山椒烤给他吃,说“吃了辣的,就不怕冷了”。
“是用黑风口的石斑鱼烤的,”唐婉轻声说,“放了些北莽的野山椒,徐凤年说,这是他一位故人的做法。他说,再大的仇恨,也该给肚子留点余地。”
呼颜卓力接过陶罐,手指颤抖着打开。鱼肉的香气混着辣气钻进鼻腔,他忽然想起爷爷临终前的话:“别学那些好战的,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我……”他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堵住了,说不出话。
徐凤年看着他,忽然笑了:“老黄说,烤鱼要趁热吃。凉了,就没那股子暖劲了。”
风渐渐小了。北莽的骑兵和北凉的士兵都安静地看着,没人说话。只有陶罐里的烤鱼冒着热气,香气漫过黑石崖,漫过对峙的阵前,漫过二十年的仇恨与伤痛。
呼颜卓力拿起一块烤鱼,咬了一口。辣气瞬间冲上头顶,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他想起爷爷的笑容,想起阵亡的士兵,想起互市那些抱着糖人的孩子,忽然将狼牙棒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撤!”他对着身后的骑兵吼道,声音嘶哑,“我们……回家!”
北莽的骑兵愣住了,随即纷纷调转马头。黑色的旗帜在风中转向,渐渐远去。呼颜卓力最后看了眼徐凤年,又看了看唐婉,翻身上马,没再回头。
徐凤年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在黑石崖后,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又暖暖的。他走到唐婉身边,拿起一块烤鱼,咬了一口——还是老黄的味道,辣得人眼泪直流,却又舍不得停口。
“老黄要是在,肯定会说‘早该这样’。”徐凤年抹了把脸,笑着说。
唐婉靠在他肩上,看着远处的夕阳。夕阳把黑石崖染成了金红色,像老黄烤焦的鱼皮。她忽然明白,有些仇恨,不是靠刀光剑影能化解的,或许,一碗热汤,一块烤鱼,就能在心里开出朵花来。
回程的路上,风里带着青草的香气。徐凤年哼起老黄当年常唱的调子,调子很怪,却让人安心。唐婉跟着轻轻哼唱,药箱里的草药在颠簸中沙沙作响,像在伴奏。
经过那道裂缝时,徐凤年停了下来,弯腰捡起一块黑色的石头。石头上有个浅浅的凹痕,是当年老黄生火时被火星烫的。他把石头放进怀里,像揣着个宝贝。
“等回去了,我们在院里砌个烤炉吧。”唐婉说,“用互市的泉水养鱼,用北莽的山椒烤鱼,让大家都尝尝这个味道。”
徐凤年点头,握紧了她的手。他知道,老黄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天下无敌,而是这样的日子——有鱼吃,有歌听,有人陪着,就够了。
黑风口的风还在吹,但这一次,风里没有了血腥气,只有烤鱼的香,和岁月里那些暖得让人落泪的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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