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刺破互市的薄雾时,药站的油灯终于燃尽了最后一点灯芯。唐婉趴在案上睡着了,手臂下压着半张写满药方的纸,指尖还沾着没擦净的药汁。徐凤年轻手轻脚地脱下外袍,盖在她肩上,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药篓里熟睡的药草。
帐外传来铁锹铲土的声响——陈芝豹正带着人安葬昨夜战死的将士。新翻的泥土气息混着草药的苦涩飘进来,徐凤年望着唐婉鬓角新添的几缕白发,忽然觉得这场胜仗,赢得比想象中更沉重。
“世子,”青鸟端着两碗热粥走进来,脚步放得极轻,“南院大王派人送来了伤药,说是北莽东部部落特供的止血草,比我们常用的药效快三倍。”她将粥碗放在案上,目光扫过唐婉疲惫的睡颜,声音压低了些,“还有个消息,呼颜卓力逃回去后,北莽王庭竟没有治他的罪,反而给他增派了两千骑兵,屯在边境的黑风口。”
徐凤年舀起一勺粥,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意料之中。王庭那些老狐狸,是想让呼颜卓力当先锋,试探我们的底细。”他看向帐外,晨光中,旧院判的小孙子正蹲在药圃边,小心翼翼地给忘忧草浇水,小家伙的袖口还沾着干涸的血渍——昨夜他帮着递绷带,不小心被伤员的血蹭到的。
“让陈芝豹把防线往前移三里,”徐凤年放下粥碗,声音沉了些,“在黑风口的必经之路埋下警示铃,只要有骑兵靠近,我们就能第一时间察觉。”
青鸟点头欲走,又被徐凤年叫住:“把那坛北莽送来的马奶酒开封,给将士们分了,就当是……暖暖心。”
唐婉醒来时,身上的外袍带着淡淡的刀鞘味。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到徐凤年正坐在案边,用炭火烤着一块胡饼,饼上的芝麻在火中噼啪作响,香气漫了满室。
“醒了?”徐凤年回头笑了笑,把烤得焦黄的胡饼递过来,“刚烤好的,配着粥吃。”
唐婉接过胡饼,咬了一口,芝麻的香混着麦香在舌尖散开。她忽然注意到徐凤年左手的绷带渗着血:“你的手怎么了?昨夜没处理?”
“小伤,”徐凤年缩回手,往身后藏了藏,“被呼颜卓力的狼牙棒划了下,不碍事。”
唐婉却不依,拉过他的手解开绷带——伤口比想象中深,皮肉翻卷着,显然是昨夜忙着处理伤员,自己忘了上药。她眼圈一红,转身从药箱里拿出最好的金疮药,棉签蘸着烈酒消毒时,手都在抖。
“疼吗?”她低着头问,声音闷闷的。
徐凤年看着她发顶的碎发,忽然笑了:“当年在黑风口被箭射穿肩膀都没哼过一声,这点伤算什么。”他顿了顿,轻声道,“倒是你,昨夜缝合了二十三个伤口,手都磨破了,该歇歇了。”
唐婉没说话,只是用药布仔细缠好他的伤口,缠到最后一圈时,忽然在上面打了个小小的并蒂莲结——那是她绣荷包时常用的结法。
午后,互市的百姓自发来帮忙。北莽的老婆婆带着女人们在帐外熬肉汤,陶罐里咕嘟咕嘟煮着羊肉和胡萝卜,香气飘出半里地;卖糖画的老汉蹲在药站门口,给伤愈的小士兵们捏糖人,捏得最多的是骑着马的徐凤年,只是糖人的嘴角总带着笑,不像战场上那般凌厉。
徐凤年站在花架下,看着唐婉教旧院判的小孙子辨认止血草。小家伙学得认真,把唐婉说的每句话都记在心里,还拿出炭笔在布条上画草药的样子,画得歪歪扭扭,却格外用心。
“他爷爷要是还在,该多欣慰。”唐婉轻声说,指尖拂过止血草的叶片。
徐凤年点头,忽然看到南院大王的亲卫正往这边走,手里捧着个盖着红布的木盘。亲卫走到徐凤年面前,单膝跪地:“南院大王让小的送来这个,说是北莽王庭的新礼物。”
红布揭开,里面是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珠身上刻着北莽的狼图腾,獠牙处隐隐透着血丝。
“王庭这是什么意思?”唐婉皱眉,“刚打完仗就送这么贵重的礼,怕是没安好心。”
徐凤年指尖摩挲着夜明珠的纹路,忽然冷笑:“这珠身的狼图腾,是用活人血浸过的——你看这獠牙的血丝,遇热会变深。他们是在警告我们,北莽有的是血性,不怕再战。”
他将夜明珠扔回木盘:“告诉南院大王,礼物我收下了。再帮我带句话——互市的门槛,不是谁想踏就能踏的,真要打,我们奉陪到底。”
亲卫走后,唐婉看着那颗夜明珠,忽然道:“我想在互市办个医馆,教北莽和北凉的孩子们学医。”
徐凤年愣了愣。
“你看,”唐婉指着药圃里的忘忧草,“它们不管经历多少风雨,只要根还在,就能再发芽。人也一样,要是能学点保命的本事,以后再遇到战乱,至少能多几分生机。”她顿了顿,看向那个还在画草药的小家伙,“就像他,要是早学会止血,昨夜那个重伤的士兵,或许就不会……”
话没说完,她的声音就哽咽了。
徐凤年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她的冰凉:“好,我让人把西边的空屋收拾出来,再请寒潭谷的前辈来当先生。医馆的名字,就叫‘共生堂’吧,北凉和北莽,本就该共生共存。”
傍晚的霞光染红了互市的天空,鸿雁棚里的鸟儿忽然躁动起来,扑棱棱飞上天,在云层下盘旋三圈,发出清越的啼鸣。青鸟匆匆跑来,手里拿着支带箭的信筒——是黑风口的警示铃响了,巡逻的士兵在边境发现了北莽的密信,箭上还绑着半块染血的狼图腾令牌。
信是呼颜卓力写的,字迹狰狞如兽爪:“三日后,黑风口见。要么交出互市,要么让你们的忘忧草,都种在尸骨上。”
徐凤年将信纸揉成一团,扔进炭火盆。火焰舔舐着纸片,将那些凶狠的字迹烧成灰烬。他抬头望向北方,黑风口的方向隐在暮色里,像头蛰伏的猛兽。
唐婉从药篓里拿出晒干的忘忧草,用红绳捆成束,挂在花架上。干燥的草叶在风中轻响,像在诉说着什么。
“三日后,我跟你去黑风口。”她轻声说,语气里没有丝毫犹豫。
徐凤年刚想反对,就被她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的药箱,或许比你的刀更有用。至少能让那些想活下去的人,多些希望。”
远处,共生堂的牌子被挂了起来,夕阳的金辉落在“共生”二字上,暖得像层薄被。徐凤年看着唐婉眼里的光,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王府的药圃里,她也是这样,捧着药锄,说要让每种草药都能救人。
原来有些初心,不管走多远,都还在原地等着。
三日后的清晨,徐凤年带着骑兵出发时,唐婉已经备好了药箱。旧院判的小孙子追出来,把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塞进她手里——是他画的草药图,每张背面都写着“平安”二字,字迹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
“婉儿姐姐,一定要回来教我认药啊。”小家伙仰着小脸,眼里闪着光。
唐婉蹲下身,摸摸他的头:“一定。”
骑兵的马蹄声渐远,互市的炊烟在晨光中升起,像条温柔的丝带,系着远方的牵挂。青鸟勒住马,回头望了眼共生堂的牌子,又看了看徐凤年和唐婉并肩前行的背影,握紧了腰间的长刀。
她知道,黑风口的风,从来都带着血腥味。但这一次,有药香跟着,或许就能吹散些戾气,让那些被仇恨蒙蔽的眼睛,看看草长莺飞的春天。
而那半块染血的狼图腾令牌,正躺在徐凤年的箭囊里,冰冷的金属贴着温热的箭杆,像在提醒着每个人——和平从来不是等来的,是要靠双手,一点点挣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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