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筏刚抵北岸浅滩,就见陈芝豹带着亲卫候在岸边。他依旧一身素色劲装,手里握着那杆从不离身的银枪,见徐凤年等人下筏,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却在唐婉身上停顿片刻——她虽面带倦色,眼里的光却比出发时更亮,药篓里露出的忘忧草嫩芽,在风里轻轻摇晃。
“王瑾已押回互市大牢,”陈芝豹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离阳那边炸开了锅,太后以‘通敌’罪拿下李默,却对外宣称是‘清理门户’,试图掩盖秘录的事。”
徐凤年踏上坚实的土地,深吸一口带着草原气息的风,笑道:“她越想掩盖,我们越要把事情闹大。让黑风口的商户把秘录抄个百八十份,往离阳各州府送,再托北莽的商队带到草原,我倒要看看,她这‘垂帘听政’还能坐多久。”
唐婉正弯腰将药篓里的雨前茶摊在石头上晾晒,闻言抬头:“还有那个旧院判的孙子,得派人把他从寒潭谷接来互市,太医院的典籍我抄了不少,正好能教他认药。”
“已经安排了,”陈芝豹道,“寒潭谷的人说,那孩子性子稳,背药名比读书还快,倒是块学医的料。”
归途的马车比来时轻快许多。唐婉靠在车窗上,看着熟悉的草原风光——成群的牛羊在坡上啃草,北莽牧民的帐篷前飘着炊烟,几个孩童追着蝴蝶跑过,银铃般的笑声能传到半里地外。她忽然想起离阳京城的压抑,再看眼前这泼洒开的鲜活,眼眶竟有些发热。
“你看那片花田,”徐凤年指着远处一片紫蓝色的花海,“是你去年种的蓝盆花,如今开得正好。”
唐婉望去,花海在风中起伏,像片流动的云霞。她忽然想起临行前,自己还担心花期错过,如今看来,草木自有时序,就像这日子,纵有波折,该繁茂的总会繁茂。
抵达互市时,夕阳正把青砖小院染成金红色。鸿雁棚里的鸟儿像是闻到了熟悉的气息,扑棱棱飞出来,绕着两人盘旋三圈,才落回徐凤年肩头——那只翅膀带浅褐的雏鸟,竟用喙轻轻啄了啄他的衣襟,亲昵得像只家雀。
“它们倒是记挂你。”唐婉笑着解开药篓,将那包发了芽的忘忧草种子小心取出。
院里的忘忧草早已破土,嫩绿色的茎叶顺着花架攀爬,显然是青鸟临走前交代人照料过。徐凤年蹲下身,帮唐婉把新带回来的芽种埋进土里:“等它们爬满花架,夏天就能在底下喝茶了。”
正说着,北莽老婆婆挎着篮子进来,见唐婉便掀开布巾:“刚烤的奶饼,热乎着呢。听说你们回来了,特意多加了两把糖。”她又转向徐凤年,“南院大王派人送了匹小马驹,说是给你们的贺礼,就在棚里拴着,温顺得很。”
唐婉接过奶饼,咬了一口,甜香混着奶味在舌尖化开,是熟悉的家的味道。她忽然瞥见院墙上的“岁月静好”匾额,经了些风雨,字迹反而更显温润,像老画师的笔触,藏着说不尽的安稳。
夜里,陈芝豹送来离阳最新的消息:各州府收到秘录抄本后,舆情哗然,几个御史联名上书弹劾太后,虽被压下,却已有藩王借机屯兵边境;太医院的旧人纷纷站出来作证,指认王瑾当年监守自盗,断魂草秘录本就是他私藏的罪证。
“离阳的小皇帝怕是坐不住了。”徐凤年摩挲着那枚银香囊,里面的忘忧草香气愈发清透,“太后若倒,离阳必然再乱,我们得守好互市,别让流民再遭罪。”
唐婉正在灯下整理带回的医书,闻言抬头:“我已经让药站的人熬了预防时疫的汤药,分发给收容点。那些从离阳逃来的百姓说,京城附近开始闹粮荒,我们得多备些粮食。”
徐凤年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小盒子:“在离阳的集市上买的,说是新出的胭脂,颜色像你药圃里的蜀葵。”
唐婉打开盒子,里面的胭脂透着淡淡的粉色,果然像蜀葵初绽的模样。她指尖轻点胭脂,往脸颊上匀了匀,镜中的自己虽有倦容,却带着股从风雨里走出的柔和。“浪费钱。”嘴上嗔怪,嘴角却弯得老高。
窗外的鸿雁棚里,鸟儿已安然入睡,偶尔发出几声轻啼,像在应和着屋里的絮语。月光透过窗棂,落在摊开的医书和那本《断魂草秘录》上,前者写满生机,后者记载阴暗,却在同一片月光下,渐渐归于平静。
几日后,离阳传来消息:太后被小皇帝以“引巫蛊祸乱宫闱”为由软禁,王瑾的供词被公之于众,断魂草案牵连甚广,不少当年参与其中的旧臣纷纷落马。新上任的离阳丞相派来使者,送来厚礼,只求北凉莫要再追究往事,愿重开互市,永结修好。
“永结修好?”徐凤年看着使者送来的国书,冷笑一声,“他们倒是会捡便宜。”
陈芝豹道:“使者说,离阳愿意开放南部六州的药草贸易,还想请唐姑娘担任太医院名誉院判,每年派医生来互市学习。”
唐婉正在药房分装新到的药材,闻言头也不抬:“名誉院判就不必了,让他们派学生来学可以,但得答应我们一个条件——离阳境内所有断魂草田,必须尽数焚毁,由我们派药农监督。”
使者起初还想讨价还价,见陈芝豹按剑而立,徐凤年始终面色平静,终于咬着牙应了。消息传到互市,百姓们都松了口气——离阳的风波,总算没波及到这片安宁之地。
那日午后,唐婉在药圃里教旧院判的孙子认药。小家伙约莫十岁,眉眼清秀,捧着唐婉抄的医书,指着一株薄荷问:“婉儿姐姐,这草真的能让人清醒吗?”
“是啊,”唐婉笑着摘了片叶子,让他凑近闻,“你爷爷当年就常用它来提神,说看医书久了,闻闻这个就不困了。”
小家伙用力点头,把薄荷叶子夹进书里当书签,眼神亮得像颗星。不远处,徐凤年正和陈芝豹查看新拓的互市地图,两人偶尔争执几句,却再无当年的剑拔弩张。鸿雁在他们头顶盘旋,翅膀掠过阳光,投下细碎的影。
老画师的《互市春景图》依旧挂在堂屋,画里的人笑靥如初。唐婉偶尔会站在画前,看着画里那个发间别着野草莓花的自己,再看看镜中眼角带了细纹的自己,忽然明白,所谓岁月静好,从不是一成不变的完美,而是在风雨里并肩走过,在烟火中彼此温暖,让每一道痕迹,都成了时光赠予的勋章。
夕阳西下时,徐凤年走进药圃,从背后轻轻抱住唐婉。她的发间沾着草药香,手里还捏着刚采收的金银花。“南院大王派人送了新酿的马奶酒,今晚在院里烤肉吃?”
唐婉转身,撞进他含笑的眼里,像撞进一片温暖的海。“好啊,”她踮脚,替他拂去肩头的草屑,“记得叫上北莽的老婆婆,她上次说要教我烤羊腰子呢。”
远处的驼铃声、近处的虫鸣声、孩子们的欢笑声,混着渐起的炊烟,在互市的黄昏里轻轻漾开。鸿雁归巢,翅膀带起的风,拂过开满蓝盆花的田埂,也拂过两个相视而笑的人。
日子还长,故事未完,但此刻的暖,已足够抵御往后所有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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