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临渊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感中醒来的。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没有记忆洪流撕扯灵魂的混沌，只有一种沉静而温暖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抚平着他意识海中因前世记忆冲击而产生的褶皱与裂痕。他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温水中，被某种坚实而可靠的东西承托着。
他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沈砚线条清晰却难掩疲惫的下颌。视线微微下移，他发现自己正枕在沈砚的腿上，而沈砚的一只手，正紧紧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则虚按在他的额前，一股精纯而冰冷的能量正源源不断地、极其温和地注入他的识海，梳理着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
是沈砚在帮他。
用他那属于Lambda容器的、本该冰冷疏离的能量，以一种近乎笨拙却无比耐心细致的方式，安抚着他躁动不安的灵魂。
顾临渊怔住了。
记忆的潮水尚未完全退去，前世的画面与今生的经历如同两股交织的丝线，在他脑中缠绕。那个为他而死的研究员“沈砚”，与眼前这个沉默寡言、却一次次为他破例、为他失控、此刻正小心翼翼守护着他的清理师沈砚，身影渐渐重合，又带着各自鲜明的烙印。
心脏像是被泡在温热的泉水中，酸涩而胀痛。
沈砚察觉到掌下身体的细微动静，低下了头。四目相对。
沈砚的眼睛里，少了些以往的绝对冰冷，多了些难以解读的、深沉的东西，像是融入了太多复杂情绪后沉淀下来的疲惫与……某种确认。他没有立刻松开手，也没有移开目光，只是静静地看着顾临渊，仿佛在确认他是否真的安好。
“……感觉怎么样？”沈砚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低沉。
顾临渊张了张嘴，想如往常一样插科打诨几句，却发现喉咙干涩，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还好。” 他想动一下，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势，尤其是双臂，传来一阵清晰的钝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别动。”沈砚立刻制止了他，按在他额前的手微微下移，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伤势需要稳固。”
他的动作和语气都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关切，仿佛这样的亲近与守护是天经地义。
顾临渊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专注，前世那句“换我”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心底某个地方彻底软塌下去。他不再挣扎，乖乖地躺了回去，只是反手握住了沈砚那只一直握着他的手，指尖微微用力。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那份通过相握的手和持续输入的能量传递过来的、无声的支撑。
沈砚感受着顾临渊回握的力道，看着他难得流露出的、不带任何伪装刺的顺从与依赖，心底那片刚刚经历过记忆风暴的冻土，仿佛有新的生机正在破冰而出。他没有抽回手，维持着这个姿势，继续稳定地输出着能量。
一旁的韩铮看着这一幕，明智地保持了沉默，甚至悄悄后退了几步，给他们留出空间。他能感觉到，这两人之间有一种无形的、紧密的场，任何人都无法介入。
时间在寂静的守护中流逝。湿地边缘的天空渐渐染上暮色。
当沈砚感觉到顾临渊的气息彻底平稳，识海内的混乱也基本抚平后，才缓缓停止了能量输送。他小心地将顾临渊的头从自己腿上移开，让他靠在一旁的装备包上，然后才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
顾临渊也随即睁开了眼。虽然伤势和精神的消耗依旧沉重，但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只是深处多了一些沉淀下来的、复杂难言的东西。
“那个结晶……”顾临渊看向沈砚。
沈砚从口袋里拿出那枚已经彻底碎裂、失去所有能量波动的黑色结晶残骸。“是副本的核心，也是……一个记忆的载体，或者说，触发器。”他顿了顿，看向顾临渊，眼神复杂，“里面封存着……我们前世的片段。”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沈砚亲口确认，顾临渊的心还是沉了一下。他沉默片刻，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所以……上辈子，是你欠我的？”
沈砚看着他，没有笑，也没有否认，只是平静地陈述：“记忆不完整，无法确定全部因果。但结局……似乎并不美好。”
顾临渊嗤笑一声，眼神却锐利起来：“管他上辈子怎么样，这辈子，道爷我可不会再让那种事情发生。”他的目光落在沈砚苍白的脸上，意有所指。
沈砚与他对视，没有回应，但那双总是冰封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坚定了下来。
韩铮见两人似乎恢复了常态（虽然气氛明显不同了），才小心翼翼地靠过来，递上水和食物。“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之前的爆炸和副本崩溃的能量波动不小，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沈砚接过水，先递给了顾临渊，然后才自己喝了一口。“通讯器有回应吗？”
韩铮摇了摇头：“信号发出去了，但还没有回应。‘守夜人’现在内部情况不明，我们不能完全指望那边。”
沈砚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先离开湿地，找个更隐蔽的地方休整，等顾临渊伤势稳定一些。然后，我们需要主动出击。”
“出击？”顾临渊挑眉，“去找‘肃清者’还是‘彼岸’？”
“找真相。”沈砚的目光扫过手中那枚碎裂的结晶，又看向顾临渊，“关于‘通天塔’，关于Lambda计划，关于我们的过去，以及……如何彻底结束这一切。”
他站起身，虽然疲惫，但脊梁依旧挺直，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将他击垮。他向顾临渊伸出手。
“能走吗？”
顾临渊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又抬头看了看沈砚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坚定的轮廓，将自己那只伤势较轻的手放了上去，借着对方的力道站了起来。
“走吧。”他说道，声音依旧有些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余烬之中，新的羁绊已然铸就，新的道路也在脚下延伸。前世的迷雾尚未散尽，今生的战斗仍将继续。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韩铮看着互相扶持着站立的两人，默默背起剩余的物资，跟了上去。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在湿地上拉得很长，投向那片未知的、危机四伏的黑暗。但这一次，影子里似乎多了一份并肩而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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