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启仁旧伤得愈的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云深不知处漾开圈圈涟漪。那顽固的、连宗门内顶尖医修都束手无策的怨煞之毒,竟真被那“晚医”以几根银针、一曲清音化解,这事实本身,比任何雄辩都更具说服力。质疑的声音虽未完全消失,却已从“是否为邪”转向了“此术何理”。
这日午后,思追征得蓝曦臣与掌管藏书阁的长老同意,引着林晚踏入这片蓝氏禁地的深处。
与外界想象的森严不同,藏书阁内光线柔和,高大的书架林立,直抵穹顶,空气中弥漫着古老书卷特有的墨香与檀木气息,宁静而肃穆。唯有指尖拂过书脊的细微声响,与窗外遥远的鸟鸣相和。
“林医师,”思追的声音在空旷的阁内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我曾在此遍寻古籍,想为‘疏导怨气’寻得一丝先例或理论支撑,却始终徒劳。仙门典籍,大多记载诛邪之法,视怨气为必除之恶。”
林晚行走在书架间,目光掠过那些记载着千年仙门历史的卷册,轻轻颔首:“意料之中。主流之道,便是将不合于此道者,皆视为异端。”
“直到那日见你安魂,”思追停下脚步,望向她,眼中闪烁着找到同路人的光芒,“我方知,并非无路,只是前人未曾走过,或……走过的痕迹,已被刻意掩埋。”
他引着林晚来到一处相对偏僻的书架前,抽出一卷材质特殊、边缘有些残破的古老玉简。“这是……残存的、未被完全销毁的,关于夷陵老祖魏无羡部分手札的抄录残卷。”
林晚心下一动,接过玉简。上面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记载的并非外界传闻中阴森可怖的控尸之术,而更多是对于“怨气”本质的思考,充满了离经叛道的狂想与一种……不被理解的孤独探索。
【……怨气亦是天地能量之一,为何灵力可用,怨气便不可?皆言其暴戾,引之伤身,然水火亦无情,操之在我……】
【……世人皆言我操控怨气,以暴制暴。然,若能导其流,平其忿,化其戾气为可用之力,是否亦是一条通路?惜,无人愿听,无人敢试……】
这些零碎的思想,与林晚从系统中所得的《安魂篇》,以及她自身实践中的体悟,产生了惊人的共鸣。魏无羡想到了“操控”与“利用”,而林晚的“功德系统”与医者之心,则更侧重于“化解”与“共生”。一个是惊才绝艳的开拓者与毁灭者,一个则是承其志、另辟蹊径的治愈者与建设者。
“他看到了可能,”林晚轻抚着玉简上的字迹,仿佛能感受到书写者当年的挣扎与孤愤,“却受限于时代与自身,最终被力量反噬,走向了毁灭。他的路,充满了破坏与绝望的美感。”
她抬起头,看向思追,目光清亮而坚定:“而我的路,愿以‘医’为基,以‘功德’为引,走一条……能让众生看见希望的路。”
思追深深地看着她,在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精神的传承与超越。林晚不仅是他的引路人,更仿佛接过了某个沉甸甸的火种,并将其燃成了足以照亮更多人的温暖篝火。
“所以,‘疏导’并非凭空臆想。”思追的声音带着笃定,“前辈已见其端倪,只是……缺了林医师你这颗‘仁心’与‘功德’作为指引方向的灯。”
“是啊,”林晚微微一笑,那笑容在从高窗洒落的朦胧光柱中,显得宁静而充满力量,“毁灭与创造,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力量无分正邪,但求索之路,却有善恶之别。我愿行善道,持善心,用这双手,去证明那条未被走通的路,其终点……可以是生机,而非废墟。”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所以,林医师之道,是‘继往开来’,更是‘以仁心御伟力’。”
两人回头,只见蓝曦臣不知何时已静立于书架之侧,显然已听了片刻。他脸上带着一种释然与彻底折服的神情,缓步上前。
“昔日读这些残卷,只觉魏婴想法惊世骇俗,却难逃失控之厄。今日闻林医师之言,方知同样的起点,因心念不同,竟可走向截然不同的终点。”蓝曦臣的目光落在林晚身上,充满了欣赏与敬佩,“非是力量择人,而是人……择道。”
他看向那卷玉简,又看向并肩而立的林晚与思追,仿佛看到了某种跨越时空的联结与希望。
“藏书阁沉寂百年,今日方闻真正‘知音’之论。”蓝曦臣袖袍微拂,一枚散发着温润灵光的玉简飘至林晚面前,“此乃我蓝氏先祖,一位亦曾探究过阴阳调和之前辈的笔记心得,或对林医师有所裨益。望林医师不弃。”
这已不是简单的谢礼,而是代表着蓝氏核心传承的、极高规格的认可与馈赠。
林晚郑重接过:“多谢泽芜君。”
蓝曦臣颔首,目光温和地扫过思追,最后对林晚道:“林医师若不弃,可在阁中多留几日。或许……能与思追再多论道几日?年轻人,正当互相砥砺。”
此言一出,思追耳根微红,眼中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
林晚莞尔:“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古老的藏书阁内,墨香依旧。但此刻,却仿佛有新的思想在悄然萌发,如同星火,于沉寂的长夜中,映亮了志同道合者的脸庞,也预示着一条全新的道路,正在得到最强有力的理解与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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