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入“云麓秘境”新家已经一周。巨大的空间里还带着新居的空旷感，但属于一家人的生活气息，正随着苏婉清和晓晓挑选的各式小物件——柔软的抱枕、生机勃勃的绿植、晓晓散落在角落的玩具——而一点点充盈起来。
这天是周末，苏婉清带着晓晓去选购新的窗帘和装饰画，陈默独自留在家中。阳光透过尚未挂上帘幔的巨大落地窗，将客厅照得一片通明，窗外湖光山色，静谧美好。他处理完几份由“龙影”转来的、需要他过目的高度加密简报后，合上特制的笔记本电脑，目光落在那个宽敞明亮、设备崭新却依旧显得冷清的开放式厨房上。
一种微妙的、想要“参与”进去的冲动，再次悄然滋生。上次在医院安全屋的早餐尝试堪称灾难，但那股看着妻女吃下他亲手（虽然极其失败）制作的食物的奇异满足感，却在他心底留下了印记。
补偿心理，以及一种想要更深入地融入这平凡烟火气的渴望，驱使着他再次走向了那片对他而言比实验室更陌生的“战场”。
他系上苏婉清新买的、印着卡通厨师图案的围裙，高大的身躯与可爱的图案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打开双开门冰箱，里面被苏婉清塞满了各种食材。今天，他决定挑战一下难度——做一顿像样的晚餐。他回忆着苏婉清平时爱做的几道菜，最终选定了一个看起来相对简单的：番茄牛腩，清炒时蔬，再配个紫菜蛋花汤。
步骤，他凭借强大的记忆力，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网上搜来的食谱。然而，“知道”和“会做”是两回事。
处理牛腩。他拿起那块红白相间的肉，眉头微蹙。按照步骤，需要焯水。他将牛腩放入冷水锅，开火。然后，他转身去洗番茄，切蔬菜（依旧切得大小不均，形态各异），完全忘记了时间。直到一股焦糊味伴随着浓烟从锅里升起，他才惊觉回头——水早已烧干，牛腩牢牢粘在锅底，边缘漆黑，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陈默：“……”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锅报废的牛腩连锅一起丢进水槽（锅大概率也不能要了），冷静地拿出第二块牛腩。这一次，他设定了手机闹钟，严格掐算焯水时间。成功捞出焯好水的牛腩后，他按照记忆，开始炒糖色。油和冰糖下锅，他紧紧盯着，看着糖融化，颜色变深……然后，在他判断“可以”的下一个瞬间，糖色迅速由棕红转向焦黑，苦味弥漫开来……
第二次失败。
陈默下颌线绷紧，眼神变得锐利，如同面对一个难以攻克的技术难题。他不信邪，清理锅具，重新开始。对火候、时间的精确控制，本是他的强项，为何在这些看似简单的食材面前，却屡屡失手？
当他终于勉强炒出还算能看的糖色，将牛腩和番茄放入炖锅，加入各种调料（用量全凭感觉和食谱的模糊描述），盖上锅盖调至小火慢炖后，以为成功在望，便转身去处理蔬菜和汤。
清炒时蔬，要求大火快炒，保持爽脆。陈默严格掌握时间，然而出锅后，青菜颜色黯淡，口感……介于生与熟之间，还因为紧张忘了放盐。
紫菜蛋花汤，水开后放入紫菜，倒入蛋液……蛋花没有形成漂亮的絮状，而是结成了大小不一的块状，沉在汤底。
当苏婉清牵着晓晓，提着大包小包满载而归，推开家门时，迎接她们的，就是一股混杂着些许焦糊、浓郁番茄牛肉香、以及某种难以言喻气味的复杂味道，以及站在厨房中央、系着卡通围裙、脸色紧绷、周身气压比面对“天穹”最终测试时还要凝重的陈默。
料理台上，一片狼藉。锅碗瓢盆堆砌，水槽里还泡着那个报废的锅。而餐桌中央，摆着三样卖相堪忧的“作品”：一盆颜色深红近褐、汤汁收得过于浓稠的番茄牛腩；一盘蔫黄失水的炒青菜；以及一碗蛋花结块、紫菜纠缠的汤。
晓晓抽了抽小鼻子，好奇地问：“爸爸，你在做什么呀？好香……嗯……也有点奇怪的味道。”
苏婉清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丈夫那副如临大敌、甚至带着一丝挫败的表情，再看看那桌显然经历了“艰苦卓绝”战斗才诞生的晚餐，她先是愣住，随即，一股汹涌的笑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心酸和感动，直冲眼眶和喉咙。
她没有像上次那样先去关心他是否受伤（这次他似乎没被油溅到），而是径直走到餐桌旁，拿起干净的勺子，舀了一勺那颜色可疑的番茄牛腩，吹了吹，送入口中。
陈默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她，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味道……很复杂。牛肉炖得还算软烂，但番茄的酸味过于突出，咸味却不足，似乎糖色之前的失败还是留下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味，香料的味道也放得有些杂乱。绝对称不上好吃，甚至可以说有些……难以下咽。
但苏婉清却细细地咀嚼着，然后，抬起头，对陈默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眼眶却微微发红的笑容：“很好吃！牛肉很烂，番茄味很足！”她又夹起一筷子青菜，放入口中，面不改色地咽下，“青菜很……清爽。”最后，她喝了一口汤，“汤也很鲜。”
晓晓看着妈妈，也学着拿起自己的小勺子，嚷嚷着：“晓晓也要吃爸爸做的饭！”
陈默看着妻子和女儿，看着她们毫不犹豫地、甚至带着某种郑重其事的态度，开始吃他那桌堪称“厨房事故”的成果。他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一种滚烫的、酸涩的情绪堵在胸口，让他几乎说不出话。
他沉默地坐下，拿起筷子，也尝了一口自己做的牛腩。那古怪的味道让他眉头瞬间拧紧。
“别吃了。”他伸手，想拦住苏婉清，“味道不对，我重新叫外卖。”
“不行！”苏婉清却按住他的手，眼神异常坚定，带着温柔的光，“这是你为我们做的第一顿正式的晚餐，必须吃完。而且，”她顿了顿，声音轻柔下来，带着一丝哽咽，“我觉得很好吃，真的。”
她知道，这顿饭的意义，早已超越了味道本身。这是一个习惯了掌控一切、身处权力顶端的男人，放下身段，笨拙地、一次次失败却又一次次尝试，只为走进她们平凡生活的努力。这顿饭里，有硝烟，有焦糊，有手忙脚乱，但更多的，是他那份沉甸甸的、不知如何表达，却急切想要弥补的心意。
这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让她觉得珍贵。
晓晓也在一旁用力点头，小嘴油汪汪的：“好吃！爸爸棒！”
陈默看着她们，看着苏婉清眼中闪烁的泪光和坚持，看着晓晓无忧无虑啃着牛肉的小模样，心中那片坚硬的冻土，仿佛被这混杂着古怪味道的暖流彻底冲垮、融化。
他没有再阻止，只是拿起碗，默默地，和她们一起吃完了这顿味道糟糕、场面狼狈的晚餐。
餐后，苏婉清抢着收拾厨房，哼着歌，仿佛在处理什么了不起的战利品。陈默抱着晓晓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又看了看厨房里妻子忙碌的背影。
原来，幸福有时候，就是愿意咽下对方亲手制造的“灾难”，并甘之如饴。
而这厨房里的失败，恰恰证明了他正在成功地，从一个高高在上的“执剑人”，降落到这充满烟火气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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