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灯泡接触不良,昏黄的光线下明时暗,映着墨涵指间那根验孕棒。塑料外壳上的两道红线已经有些褪色,却依旧像两道烧红的铁痕,烙在他的视网膜上。他坐在缺了条腿、垫着半块砖的木凳上,背靠着斑驳的墙壁,从黄昏坐到深夜,最初的战栗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种浸透骨髓的麻木——像三年前被李佑铭囚禁的第一个月,明知绝望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床底的纸箱被他拖了出来,里面藏着一台屏幕裂了道缝的二手笔记本电脑,是他刚到望渔镇时,在废品站花两百块钱淘的。他摸出枕头下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临时网络卡——这是他昨天冒着大雨,在镇外的公路边从一个流动摊贩手里买的,对方只收现金,连他的脸都没看清。网络连接成功的提示音很轻,却在寂静的出租屋里格外刺耳,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指尖在开裂的键盘上敲下“双性人妊娠 风险”,屏幕上加载出的页面比网吧那天更显匮乏。仅有的几篇核心期刊论文被锁在付费墙后,摘要里的“子宫发育不良”“胎盘早剥风险”“胎儿染色体筛查必要性”等术语,像一块块冰冷的石头,砸进他早已沉重的心里。他翻到第三页,才找到一个名为“间性人互助联盟”的论坛,页面设计陈旧,最新的帖子停留在半年前。
置顶帖是管理员写的《妊娠指南》,字里行间全是无奈:“建议提前三个月住院观察,间性人孕期并发症致死率是普通孕妇的2.7倍……”下面的回复全是破碎的哭诉:“我怀到五个月时大出血,孩子没保住,自己也切了子宫”“医生说我子宫太小,强行生会有生命危险,可我舍不得……”有个匿名用户发了段语音,背景里是婴儿的哭声,女人的声音带着哽咽:“他很健康,可我每天都在怕,怕他长大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墨涵摘下挂在脖子上的旧耳机,耳洞里还残留着女人的哭声。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隔着洗得发白的t恤,触感依旧平坦坚硬,没有丝毫生命苏醒的迹象。可他知道,那里正有一个细胞在分裂生长,带着他和李佑铭的基因,带着12%的异常概率,带着他半生的痛苦烙印。胃里一阵翻涌,他冲进洗手间干呕,却只吐出些酸水,冷水拍在脸上时,才发现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不能留。”理智的声音像冰锥,猝不及防地扎进脑海。他扶着洗手台,看着镜中眼底空洞的自己,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你连自己都护不住,穿最普通的衣服,戴最笨重的眼镜,连生病都不敢去医院,怎么保护一个可能‘不正常’的孩子?”他想起八岁那年被同学堵在巷口骂“怪物”的场景,想起十五岁独自躲在卫生间哭的深夜,想起李佑铭握着他手腕说“你是我的藏品”时的阴鸷——这些痛苦,他怎么敢让另一个生命再经历一次?
“可那是你的孩子。”情感的声音微弱却顽固,像石缝里的野草。他下意识地摸向小腹,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脑海里闪过母婴店橱窗里的小鲸鱼连体衣,闪过陈姐儿子放学时蹦跳的背影,闪过父亲当年抱着他看渔船时的笑容。这是他的骨血,是医生说的“此生唯一可能”,是这个冰冷世界里唯一和他有血缘牵绊的存在。他怎么能亲手掐灭这束微弱的光?
两种声音在脑海里激烈交战,像两群野兽在撕咬。他跌坐在地,双手死死抓着头发,指甲嵌进头皮,疼痛让他短暂地清醒。理智的声音再次占据上风,带着血淋淋的现实:“这是李佑铭的种!是他囚禁你、强迫你的证明!只要这个孩子存在,他就永远有办法找到你,就算找不到,这个烙印也会跟着你一辈子!”他想起李佑铭捏着他头发说“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你”的语气,想起逃亡路上那些穿黑西装的追兵,心脏骤然缩紧。
他爬起来冲回房间,翻出藏在床板下的不记名预付费手机——这是他为了应对紧急情况准备的,号码只有他自己知道。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通讯录界面,里面只有一个号码,是他昨天在网吧偷偷抄下来的私立医院咨询电话。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像绑了千斤重的石头,怎么也按不下去。窗外的灯塔闪烁着,一明一暗,映在手机屏幕上,像极了他此刻摇摆不定的心跳。
夜深了,出租屋周围彻底安静下来,只有远处港口传来的轮船汽笛声,偶尔划破夜空。墨涵靠在墙壁上,看着手机屏幕渐渐暗下去,映出自己模糊的脸。他想起三年前的那个深夜,他躲在别墅的衣柜里,听着李佑铭砸东西的声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现在,这个念头再次清晰起来——只有丢掉这个“包袱”,他才能真正活下去,才能有机会找到父母,才能彻底摆脱李佑铭的阴影。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电话接通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指尖攥得发白。“您好,安康私立医院。”接线员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温和,像一根针,刺破了他最后的犹豫。墨涵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试了三次才发出声音:“我……我要预约终止妊娠手术。”
“请问您的姓名和联系方式?”“林安,135……”他报出伪造的名字和预付费手机号,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接线员确认了手术时间:“下周一上午九点,带好个人证件,空腹就诊。”“好。”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多听一秒,就会改变主意。手机从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却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他站起身,走到垃圾桶边,将那根握了许久的验孕棒扔了进去。塑料外壳撞在空易拉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为这段短暂的牵绊画上句号。他看着垃圾桶里的验孕棒,眼神空洞而坚定,仿佛扔掉的不是一个生命的可能,而是一件肮脏的垃圾,一份甩不掉的耻辱。理智告诉他,这是唯一的选择,是活下去的必经之路。
可就在转身的瞬间,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抚上了小腹。指尖轻轻贴着布料,没有任何异样的触感,却像触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让他的身体猛地一僵。这个动作太自然,太本能,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在理智筑起的冰冷防线之下,那丝对生命的本能牵绊,从未真正消失。
他慌忙收回手,像触电般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木凳。凳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出租屋里格外清晰。他看着自己的手,那只调过奶茶、擦过操作台、握过逃亡钥匙的手,此刻竟微微颤抖着。他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试图压制那丝不该有的柔软——他已经做了决定,不能再动摇,绝对不能。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海雾透过窗户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墨涵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的一角,看着青石板路上渐渐出现的行人。陈姐推着早餐车从楼下经过,看到早起的渔民,笑着递上热乎的包子。那画面依旧温馨,却再也触动不了他麻木的神经。他知道,下周一之后,他会重新变回那个沉默的“林安”,继续在奶茶店打工,继续他的逃亡生活,仿佛这个小生命从未出现过。
他洗漱完毕,换上灰色t恤和牛仔裤,戴上黑框眼镜,将预付费手机藏进背包最底层。出门时,他特意绕开了街角的母婴店,脚步快而稳,没有丝毫停顿。路过奶茶店时,陈姐笑着招手:“小林,昨天怎么没来?是不是不舒服?”他点点头,声音沙哑:“有点感冒,好多了。”说完就走进操作间,拿起抹布开始擦杯子,动作熟练得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上午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要全糖的珍珠奶茶,有人要加冰的柠檬茶,墨涵机械地重复着调饮的步骤,没有丝毫差错。只有在指尖触到柠檬片的酸涩时,他的身体才会微微一顿,脑海里闪过那个还未成形的小生命。他立刻加快动作,将柠檬茶递给客人,低下头继续擦杯子,试图用忙碌掩盖那丝不该有的悸动。
午休时,陈姐递给他一杯热姜茶:“驱驱寒,别硬扛。”墨涵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却没有丝毫暖意。他看着陈姐忙碌的背影,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不能说自己怀了孕,不能说自己要去堕胎,不能说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能将所有的话咽回肚子里,化作一声轻轻的“谢谢”。
夕阳西下时,墨涵关店回到出租屋。他没有开灯,坐在黑暗里,看着窗外的灯塔渐渐亮起。一明一暗的灯光映在他脸上,一半是麻木,一半是隐藏的挣扎。他知道,下周一的手术会彻底斩断这一切,让他重新回到“安全”的轨道。可那只下意识抚上小腹的手,那丝转瞬即逝的悸动,像一颗埋在心底的种子,在绝望的土壤里,悄悄埋下了一丝未知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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