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小林。
全名叫小林多喜二。
而冷泉忧木,我那位名义上的雇主,通常只叫我的姓氏。
“小林。”
不带任何敬语,也听不出额外的情绪,简洁、干脆,和她签支票时的神态如出一辙。
当然,这主要是因为冷泉忧木给钱了,她给的钱足够多。
在这个世界上,只要酬劳足够可观,别说叫我“小林”,就是叫我“小林多”,我也能面不改色地应下。
而且支票末尾的零总能恰到好处地抚平任何微不足道的个人情绪。
……况且,我们算是朋友。
……虽然我不太确定该如何定义“朋友”这个词…
像兰波和她那样的关系吗?
不好意思,那更像是一位操心的老父亲和他那过于出色的养女,实在算不上什么参考范例。
像冷泉忧木和中原中也之间吗?
貌似不像。
他们几乎形影不离,天天黏黏糊糊的待在一块,那种紧密的联系几乎到了令人费解的程度。
说实话,真的有点恶心,像是那种共用同一套内脏的连体婴儿。
还是像冷泉忧木和太宰治一样吗?
呕——
不好意思,更恶心了,光是想到太宰治的脸就让我反胃。
有可能是现在我的主要工作是负责保护这位麻烦精,他很擅长给我制造无穷无尽的麻烦。
这种狗上司没有人会喜欢。
出乎意料的是,冷泉忧木很吃他这一套。
大概,狗总是会对猫科动物产生某种莫名的兴趣?
——事先声明一下,我并没有骂人的意思,“狗”在这里只是一个温和的代称…如果这个词确实能作为代词使用的话。
我记不住了,毕竟我现在没有在学习,很多不常用的知识都渐渐遗忘了。
坦白说,我的人生里没有“朋友”这个选项,要么是“敌人”,要么是“雇主”。
我很少有除这两个之外的其他人际关系。
很久以前,或许还有“亲人”这个分类。
理论上,朋友应该是平等相待、互相尊重的关系。
但我和冷泉忧木之间从来不存在平等。
她是我的雇主,她给了钱的这个事实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去。
所以我只是她的下属吗?
如果只是单纯的主雇关系,那些越界的纵容又应该怎么计算呢?
是我该主动退还部分薪酬,还是她该给我加薪?
记得那次陪她外出,那天天气好得过分,风轻云淡,没有什么特别任务,我在她的身后保护她。
她忽然回头,说:“别站着了,一起走走吧。”
于是,我和她一起逛了街,走进了一家灯光柔和的服装店。
除了执行伪装任务,我很少接触那些精致却华而不实的裙子。
我更喜欢利落的裤装,方便行动,也符合我的身份。
那些精致的连衣裙贵的要死。
而且我一向主张把钱花在重要的事情上,比如我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已经建了一个小型火药库了。
冷泉忧木肯定知道我私自改造房间这件事情,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她也放任了,不是吗?
我知道自己有点得意忘形,但是她都放任了,那不就是同意的意思吗?
最后,她买下了那条裙子。
结账时,她轻描淡写地说:“下次我们私下出去玩的时候,你可以穿。”
回去的路上,我拿着那个精美的纸袋,忍不住嗤笑自己像个傻子。
这种东西我压根不可能穿。
裙摆会妨碍移动,丝绸面料经不起剧烈动作,完全不符合保镖的职业需求。
但是那件裙子我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叠起来,安置在衣柜最深处,像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直到最后,它都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所以,我们之间究竟是冰冷的雇佣关系,还是某种扭曲的、不完美的友情?
我分不清。
所以到了最后,当她宣布即将成神、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时,我也无法分辨自己复杂的心绪。
我该恭喜她得偿所愿,还是该遗憾她的离去?
……嗯,还有一件事,冷泉忧木离开之后,谁来支付我高昂的薪酬?她父亲冷泉溯先生,看起来可不像她那么慷慨。
我从不思念她。
……
……或许,我应该思念她。
她给了我那么多钱。
俗话说不是说钱在哪,爱就在哪吗?
或许,她有爱过我。
别误会,不是指爱情。
爱有很多种形态,亲情、友情、赏识、甚至只是一种习惯性的依赖或崇敬……都可以称之为爱。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
但当“她可能爱过我”这个念头闪过脑海时,小林多喜二还是忍不住笑出来了,笑着笑着,眼泪笑出来了。
她抬手紧紧捂住脸,笑声却越来越大,直到泪水从指缝间渗出,她依然停不下来。
她想,或许一切的故事都是有预兆。
冷泉忧木这个人总是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仿佛风一吹就会消失不见。
记得三年前的一个夜晚,在一场觥筹交错的宴会间隙。
冷泉忧木提着过长的裙摆,一脚踏上了露天阳台的栏杆。
晚风掀起她宽大的裙摆,那一刻她仿佛真的要随风而去。
我几乎是扑过去的,惊慌失措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
我一边伸出手,一边问她要去哪里?
她说她也不知道。
她要夜奔,她要逃跑,她要去某个我永远到不了的地方。
然后下一秒从阳台跳了下去,从我眼前彻底消失。
就在我准备跟着跳下去的瞬间,我听见身后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
我猛地回头,却看见她好端端地靠在阳台栏杆旁,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氤氲的水汽柔和了她没有表情的脸。
注意到我的目光,她抿了一口茶,说:“天太冷了,喝完这杯茶我再走。”
在一年前的夜晚,她也是用同样的语气将所有人召集起来,突兀地宣布了自己即将成神的决定。
然后在某一天,再也没有回来。
长年累月在刀尖上舔血的生活教导我,不要坦诚的说出自己的情绪。
在将自己的内心破开的一瞬间,就是受到伤害的开始。
而是我的这位朋友是个技艺高超的小偷。
她总是不动声色地偷走我最珍贵、最舍不得拿出的东西,然后又悄悄把它塞回我的胸腔。
等我反应过来时,那颗心已经被她站在顶端插满了竖起的旗帜。
既然如此,当初还不如攥紧她的衣领,不管不顾地吼出来:我不准你走!
至少宣泄了情绪。
同样破碎的一颗心,至少我得到了片刻的爱。
或者说,
我至少能给她一点爱——
一个吝啬缺爱的家伙所能给出的,全部的爱。
故事写到现在。
致我那位宛如暴君般的友人。
——————
小林多喜二放下了笔,指尖无意识地拢了拢脖子上那条米黄色的羊绒围巾。
这是兰波推荐给她的方法,如果想宣泄点什么,如果不想对别人说的话,那就写在日记里吧。
写下来,然后烧掉,让一切随火焰化为灰烬,无人知晓。
她拿起那几页浸满了心绪的纸,凑近跳动的火苗。
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纸张边缘,迅速蔓延,映在她浅棕色的瞳孔里,像两簇不肯熄灭的小小火光。
我不会为你伤心。
我会健健康康的活老死……嗯,至少要活到60岁……算了50岁吧,不,还是45岁吧。
嗯,还是60岁吧,死太早会被人笑话。
不过,等我死了之后,我会在我的墓碑上刻下你的名字。
墓上就写“冷泉忧木之友 小林多喜二 长眠于此”
反正哪怕你再不乐意也没办法反抗了。
所以……就算你现在突然出现,像以前那样扑过来,我也不会抱你。
绝对,不会!
……
…………
………………
………………………
……………但是……
但是,但是,如果你真的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我大概会鼓起余生所有的勇气,用尽全部真诚地去爱你。
这已经是我这个贫瘠的人,所能给出的、最珍视的全部了。
………………………
除此以外,我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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