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飞的身影消失在村口的夜色里。
他那句“愿与你共谋大事”，却像一口大钟，仍在指挥部每个人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李云龙粗重的喘息声，打破了死寂。
他看看沈征，又看看那柄被随意放在桌上的中正剑，脸上混杂着狂喜、嫉妒和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茫然。
“他娘的……”
李云龙的嗓子有些发干。
“沈征，你小子……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那可是楚云飞！阎老西手底下最傲的一条狼！就这么……把自己的命根子都给你了？”
他指着那柄剑，眼珠子都快红了。
那可是好东西！
赵刚则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看着沈征，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担忧和质疑。
只剩下一种仰望。
一种看着一座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高山时的敬畏。
“我们不是在策反他。”
“我们是在通知他。”
沈征之前那句话，此刻又在赵刚的脑海里回响。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
沈征不仅通知了黄树堂。
他今天，也顺便“通知”了楚云飞。
用一场根本不存在于这个时代的战争，碾碎了一个天之骄子半生的信仰。
这是何等恐怖的手段！
沈征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撼，他只是走到沙盘前，目光重新落在了平安县城的位置上。
“老李。”
“别高兴得太早。”
“鱼，还没上钩呢。”
李云龙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的狂喜瞬间被一股嗜血的兴奋所取代。
“对！黄树堂那个狗汉奸！”
“他会听话吗？”
……
平安县城。
皇协军独立团团部。
黄树堂的额头上，冷汗密如雨下，浸湿了他那梳得油光锃亮的头发，一滴滴地落在桌面的信纸上，洇开墨迹。
他的面前，摆着三样东西。
一根沉甸甸的小黄鱼，在灯下散发着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金色光芒。
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他远在天津租界的老娘和一双儿女。
还有一封信。
一封没有署名，却字字诛心的绝命信。
“团座……团座……”
心腹副官的声音在旁边颤抖，带着哭腔。
“您……您倒是说句话啊！”
黄树堂猛地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他死死抓着副官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骨头里。
“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办！”
“一边是金条，是活路！”
“一边是刀子，是死路！”
“他们……他们就是一群魔鬼！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他嘶吼着，脖子上青筋暴起。
当猴子装扮的小贩，将这份“大礼”送到他面前时，他差点当场吓尿。
他想过把送信的人抓起来。
可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扎在他的心上。
山本特工队要来。
他黄树堂，就是第一道祭品。
他比谁都清楚，日本人在紧要关头，拿他们这些伪军当炮灰，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而他远在天津的家人……
对方连地址都一清二楚！
这说明什么？
说明对方的刀，已经悬在了他家人的脖子上！
他彻夜未眠，在生与死之间，在富贵与灭门之间，来回煎熬。
就在这时。
一名情报官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如纸。
“团座！团座！紧急情报！”
“太原那边传来的消息……晋绥军358团团长楚云飞，今天晚上，秘密拜访了八路军新一团！”
“什么？！”
黄树堂猛地站了起来，瞳孔剧烈收缩，身下的椅子被带翻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楚云飞？
那个黄埔毕业，眼高于顶的楚云飞？
他去拜访沈征那个泥腿子？
这个消息，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天灵盖上，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他忽然想起了信上的内容。
想起了那个叫沈征的名字。
一个能让楚云飞亲自拜访的人，会是一个简单的八路军团长吗？
一个能策划野狼峪之战，全歼山崎大队的人，会是一个莽夫吗？
一个能把手伸到天津租界，对他家底了如指掌的人，会只是在吓唬他吗？
不会！
绝对不会！
这一刻，黄树堂心中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击得粉碎。
他明白了。
这不是选择题。
这是必答题。
八路军给的，是唯一的活路。
他瘫坐在地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许久，他才用一种嘶哑到极致的声音，对心腹副官说道。
“备一份厚礼……”
“派最信得过的人，去找……去找八路。”
“告诉他们，我黄树堂……反了！”
“时间，就定在三天后！”
“山本特工队进城的那一天！”
……
三天后。
新一团指挥部。
赵刚放下电话，快步走到沈征面前，神情激动，但又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震撼。
“联系上了！”
“黄树堂派人送来了平安县城的详细布防图，还有城内日军顾问和宪兵队的兵力位置。”
“他同意了我们的计划，起事时间，就在今晚！”
“山本特工队，预计在今晚九点，会抵达平安县城外围！”
李云龙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一拳砸在桌子上。
“他娘的！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沈征，下命令吧！老子的大刀早就饥渴难耐了！”
沈征的目光，却落在了角落里一个沉默的身影上。
猴子，周全。
他一动不动，静静地擦拭着一把匕首，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手中的利刃。
“猴子。”
沈征开口。
周全擦拭匕首的动作停下，抬起头，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情绪，只有一片死寂。
“你的小队，准备好了吗？”
“随时可以出发。”周全的声音，干涩而冰冷。
沈征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张手绘的地图。
“你们的任务，不是杀人。”
沈征的声音压得很低。
“今晚八点五十分，我要你带人潜入城内，切断日军宪兵队司令部的所有电话线。”
“九点整，在城南的粮仓放一把火，动静越大越好。”
“记住，你们是幽灵，不是战士。完成任务，立刻消失。”
周全接过地图，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没有一句废话。
沈征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才转头看向李云龙。
“老李。”
李云龙立刻挺直了腰杆，像个等待检阅的士兵。
“你的任务，最重。”
沈征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线，那正是山本特工队前往平安县的必经之路。
一段狭长的山谷。
“我要你带一营和二营，在这里，给山本特工队，准备一个最高规格的葬礼。”
沈征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我不要俘虏，不要战利品。”
“我只要山本特工队，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是！”
李云龙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转身就冲了出去，那股压抑已久的杀气，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指挥部里，只剩下沈征和赵刚。
赵刚看着沙盘上那已经悄然布下的天罗地网，喉结滚动了一下。
一张绝命信，策反了一座城。
一支幽灵小队，搅乱了敌人后方。
一支主力部队，在必经之路上设下死亡陷阱。
环环相扣，招招致命。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代理团长，再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夜色，渐渐深了。
一支脸上涂满油彩的“狼牙”小队，如夜色中的一道无声涟漪，融入了通往平安县城的密林。
新一团的主力部队，在李云龙的带领下，化作一股由无数脚步声汇成的黑色暗流，无声地开赴预设战场。
而在他们不知道的另一条路上，山本一木和他那支装备精良、自诩为“幽灵”的特工队，正迈着自信的步伐，一步步，走向为他们精心准备的坟场。
整个晋西北的空气，都变得紧张而凝重。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明处的，还是暗处的，都有意无意地聚焦在了那座小小的县城。
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风暴，即将在平安县城上空，猛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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