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途刚从城外军粮仓库核对完账目回少帅府，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伴随着隆隆雷声，瞬间将天地间浇得一片模糊。
高少爷，快进来避雨！守门的卫兵连忙撑开油纸伞，将他迎进府门。雨水顺着高途的衣摆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多谢。高途拢了拢湿透的衣襟，刚要迈步向自己暂住的偏院走，就听到沈文琅的声音从正厅方向传来：高途？
沈文琅披着一件军呢大衣，站在廊下，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雨太大了，你住的屋子位置太偏，今晚就住正厅旁的客房吧，方便些。他说着，不等高途回应，就转身往里走，我让勤务兵给你准备热水和干净衣物，你先到书房等我。
高途心中一动，默默跟上。穿过回廊，雨声被厚重的木门隔绝在外，书房内温暖而安静，只余窗外偶尔传来的雷声与雨声交织。
沈文琅让勤务兵送来热水和干净的睡袍，又吩咐备些热茶点心，才挥手让勤务兵退下。
快换上衣服，别着凉了。他将睡袍递到高途手中，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高途接过睡袍，指尖触到柔软的布料，心中泛起一股暖意。
他转身到屏风后换衣，褪去湿衣的瞬间，手臂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在灯光下格外清晰，那是之前为沈文琅挡子弹留下的痕迹。
换好衣服走出屏风，沈文琅已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壶刚沏好的热茶。他抬眼看向高途，目光在他手臂的伤疤上停顿了片刻，眼神复杂，有心疼，有感激，还有些讲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坐吧。沈文琅示意高途坐在对面，为他倒了一杯热茶，尝尝，这是我珍藏的龙井，驱寒正好。
高途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全身，驱散了雨水带来的凉意。他轻啜一口，茶香醇厚，回甘悠长。好茶。
书房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沈文琅端着茶杯，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幕中，神色渐渐变得悠远，平日里的锐利与威严消散不见，多了几分疲惫。
高途静静看着他，心中知道，沈文琅看似风光无限，身为沈家少帅，手握重兵，却也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常年的战争，官场的倾轧，早已让他身心俱疲。
其实，我早就厌倦战争了。沈文琅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小时候，我以为当兵打仗是为了保家卫国，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可真正上了战场才知道，战争带来的，只有无尽的杀戮与苦难。
他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中满是迷茫：我见过太多将士战死沙场，见过太多百姓流离失所，见过太多家庭支离破碎。有时候我会想，我们这样浴血奋战，到底是为了什么？就算打赢了这场仗，未来还会有下一场，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高途心中一震，他从未见过如此卸下防备的沈文琅。平日里的他，总是一副坚不可摧的样子，仿佛永远不会被困难打倒。可此刻，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对未来充满了困惑与迷茫。
高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倾听，他知道，此刻的沈文琅，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沈文琅继续说道：我父亲总说，我是沈家的希望，是北平的屏障，我必须坚强，必须胜利。可我也是人，我也会累，也会害怕，也会渴望平静的生活。
他转头看向高途，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高途，你说，等这场战争结束，我们真的能迎来和平吗？
高途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坚定：会的。只要我们坚持下去，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打败叛军和外敌，守护好这片土地，就一定能迎来和平。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期待的和平，不是暂时的休战，而是真正的国泰民安。百姓们能安居乐业，将士们能解甲归田，孩子们能在阳光下茁壮成长，不用再经历战火的摧残。
我还希望，到时候能和你一起，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远离军政界的纷争，远离战场的硝烟。高途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神中满是憧憬，我们可以种几亩田，养几只鸡，平日里读书品茶，闲时游山玩水，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沈文琅的心中泛起一股暖流，他看着高途眼中的憧憬，仿佛也看到了那样美好的未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等天下太平，我就陪你去寻这样一个地方，我们一起过那样的生活。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的迷茫与疲惫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希望与憧憬。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不再那么刺耳。
沈文琅为高途续上热茶，语气变得轻松了许多：还记得初次见面的宴会厅吗？当时我瞧着你文质彬彬的模样，只当你是个只会死读兵书、纸上谈兵的世家公子，半点不懂战场凶险。
高途想起那场觥筹交错的宴会，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可没忘。那天你一身戎装，眉宇间全是锋芒，听你说起扩军备战，我还暗忖你不过是借着保家卫国的名头争地盘、抢权势，心里对你满是戒备，甚至觉得你狂妄自大，没什么真格局。
当时你是这么看我？沈文琅挑了挑眉，语气带着几分哭笑不得，那日我见你空谈守护，却不知这乱世的残忍，只当你是个眼光局限的商人。
我那时确实狭隘了。高途坦然颔首，直到后来在青石关，看你身先士卒冲在最前线，为了掩护百姓撤退宁愿自己身陷重围，才知道你心中装的从不是地盘权势，而是脚下的土地和黎民。
你也一样。沈文琅看着高途的眼睛，语气认真，北平城危时，你以一己之力稳住后方粮饷，与叛军暗探周旋；青石关告急，你带着粮草冒死驰援，甚至为我挡下那颗子弹；军政场上，你又凭人脉化解一次次危机。高途，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高途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看着沈文琅认真的眼神，心中的爱意再也抑制不住，想要脱口而出。
他想说，沈文琅，我心悦你，无关身份，无关性别，只因为你是你。
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他想起了世俗的眼光，想起了乱世的枷锁。他们一个是世家子弟，一个是北洋军少帅，身份悬殊，性别相同，在这样的乱世之中，他们的感情，注定不会被世人所接受。
若是贸然坦白，不仅会给彼此带来麻烦，还可能影响到沈家与高家的关系，甚至影响到整个战局。
沈文琅看着高途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也泛起一股异样的涟漪。他也有千言万语想说，想告诉高途，他早已将他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想告诉高途，他愿意为他放弃一切，想告诉高途，他想与他相守一生。
可他同样犹豫了。他是沈家的少帅，肩负着家族的期望与北平的安危，他不能因为自己的感情，给家族和北平带来隐患。
而且，他不知道高途的心意，若是自己贸然表白，被高途拒绝，他们之间的关系，恐怕会变得尴尬，甚至连朋友都做不成。
书房内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暧昧与尴尬。两人都看着对方，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有爱慕，有犹豫，有挣扎，还有无奈。
窗外的雨还在下，雷声渐渐远去，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在为他们的欲言又止而叹息。
高途率先打破沉默，他拿起茶杯，轻啜一口，掩饰自己的慌乱：时间不早了，你连日操劳，也该早点休息了。
沈文琅心中闪过一丝失落，却也点了点头：好。你也早点休息，客房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就在隔壁。
两人起身，向书房外走去。走到门口，沈文琅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高途，语气带着几分迟疑：高途，若是......若是未来我们真的能过上平静的生活，你......
他想说你愿意和我一起吗，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高途心中一暖，点了点头：你也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再受伤了。
沈文琅重重地点了点头，看着高途走进隔壁的客房，才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沈文琅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高途的身影，想起他温柔的笑容，想起他坚定的眼神，想起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的爱意与挣扎交织在一起，让他辗转难眠。
而隔壁的客房内，高途也同样无法入睡。他靠在床头，手中紧握着沈文琅送给他的那枚龙形玉佩，心中满是纠结。
他知道，自己对沈文琅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普通的战友之情，可他却不敢表白，只能将这份爱意深埋心底。
他想起沈文琅在书房中谈及对和平的渴望时的样子，想起沈文琅眼中的迷茫与脆弱，心中暗暗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帮助沈文琅打赢这场仗，让他早日摆脱战争的苦难，迎来他所渴望的平静生活。
至于他们之间的感情，或许，只能等到天下太平，等到世俗的枷锁不再那么沉重，等到他们有勇气直面内心的那一刻，再向彼此倾诉吧。
他们知道，只要彼此在身边，只要他们携手并肩，就一定能够克服所有的困难。
或许，有些感情，不必言说，彼此心中明白就好。有些承诺，不必宣之于口，用行动去践行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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