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那番豪言壮语，如同一颗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响。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风吹过“铁坟山”时，发出的呜呜声响，像是无数旧兵器的哀鸣。
蓝玉那双虎目圆睁，嘴巴半张，刚才的怒火被一种巨大的惊愕所取代。
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干得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十倍？
他是在做梦吗？
徐达久经沙场，心志早已坚如磐石，此刻也忍不住呼吸一滞。
他见过太多夸夸其谈之辈，但从未见过有人，敢在太子面前，在他和蓝玉面前，许下如此骇人的承诺。
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了，这简直是……疯了。
朱标的脸色，从最初的震撼，慢慢沉淀下来。
他紧紧地盯着张伟，那双温润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期许，有疑虑，更有作为储君的审慎。
“张伟。”
朱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一字一句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轻三成，强三倍。十倍之差。此言，可出自你心？”
“你可知，此为军国大事，欺君之罪，当如何？”
这已不是询问，而是警告。
“臣，知。”
张伟没有丝毫退缩，他的回答平静而有力。
他没有再多做解释，而是躬身一礼。
“殿下，两位将军，空谈无益，请随臣来。”
说完，他便转身，朝着格物坊深处一间最大的工坊行去。
朱标与徐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反应里，看到了一份压抑不住的好奇。
他们想看看，这个年轻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工坊内，早已闻讯赶来的鲁平和陶升，正带着一群老工匠，忐忑不安地等候着。
刚才外面的动静太大，他们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却也猜到，定是格物坊的造物，出了岔子。
见到太子和两位国公爷跟着张伟一同进来，一群人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
张伟摆了摆手，径直走到一张空置的巨大木案前。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小心翼翼地解开。
那是一卷极长的图纸。
随着图纸在木案上缓缓展开，一头前所未见的，由无数线条和标注构成的钢铁巨兽，呈现在众人面前。
朱标等人凑上前去，只看了一眼，便被图纸上那庞大而复杂的结构，给震住了。
那是什么？
一座塔？
一座比应天府城楼还要高，还要怪异的塔！
它的结构闻所未闻，内部似乎被分成了无数个区域，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各种名称和尺寸。
“此物，便是改良之法的根基。”
张伟的手指，点在了图纸的核心位置。
他没有去看太子，而是转向了鲁平和陶升。
“鲁师傅，陶师傅，我来问你们，我们如今炼铁，最大的难处是什么？”
鲁平愣了一下，连忙躬身回答：“回……回大人，是火候。炉温难提，铁石难化，一炉下来，大半还是烧不透的铁疙瘩，费时费力，所得甚少。”
“说得对。”张札点头，“其根源，在于我们的炉子，太矮，太小，存不住热。所以，第一步，便是要砸了所有旧炉，建一个全新的炉子！”
他的手指，顺着图纸上那座高塔的轮廓，从底座一路划到顶端。
“我们要建的，就是这么一个高炉。高十丈，腹阔两丈。铁石与焦炭分层从顶部投入，永不熄火。在底部，我们要用水力鼓风，将烈风灌入炉膛，风助火势，足以将炉心烧得通红透亮，铁石进去，出来时，便不再是铁块，而是源源不绝的铁水！”
“铁……铁水？”
陶升惊呼出声，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们一辈子炼铁，都是从炉子里扒拉出一坨坨烧结的海绵铁，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去锻打成型。
直接将铁石炼成铁水？这……这怎么可能！
张伟没有理会他的惊骇，手指移动到图纸的另一侧，那里画着一个巨大的，像是酒桶一样的古怪容器。
“这铁水，还不是好钢。正如我方才所言，其‘韧性有余，而刚性不足’，便是因为里面的‘炭’太多。我们要做的，便是‘去炭’。”
他看向鲁平：“鲁师傅，风能助燃，对也不对？”
“对，这是自然之理。”鲁平下意识地回答。
“那如果，我们将一股极热、极烈的风，直接吹进那滚烫的铁水里呢？”张伟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引导性。
鲁平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身后的那些老工匠们，也一个个像是被闪电劈中，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恍然。
对啊！
风能让炭烧得更旺！
那同样也能让铁水里那些多余的“炭”，被活活烧掉！
这个道理，如此简单，如此直白，可为什么他们从来没有想过？！
“此法，名为‘转炉炼钢’。”
张伟的声音，为这个划时代的工艺，定下了它的名字。
“高炉出铁水，转炉再炼钢。一炉铁水，只需半个时辰，便可炼成百炼精钢！其产量，何止十倍？其品质，又何止十倍？！”
整个工坊，死一般的寂静。
鲁平和陶升，还有那些老工匠，他们已经不是在看一张图纸了。
他们的眼神，像是在朝圣。
他们的手，在微微发抖，想要触摸那张图纸，却又不敢，生怕惊扰了图上沉睡的“神明”。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对“器物”的理解范畴。
这不是炉子，这是一个能够源源不断，吞吐钢铁的神兽！
“疯子……真是个疯子……”
蓝玉在一旁，喃喃自语。
他不懂什么高炉转炉，什么去炭，但他听懂了最后一句话。
半个时辰！
一炉百炼精钢！
他粗略一算，若此物真能建成，格物坊一天产出的钢铁，怕是比现在整个大明一个月的产量还要多！
这哪里是炼钢？
这分明是在凭空变出钢铁啊！
徐达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他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张图纸上，仿佛要将它刻进脑子里。
作为大明的军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头“钢铁巨兽”，一旦咆哮起来，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大明的军队，将拥有一副用之不竭的钢铁脊梁！
他终于抬起头，声音沙哑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此物……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张伟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将军，人力不成问题，格物坊的工匠，加上三千辅兵，足矣。”
他的手，朝着工坊外，那座黑色的“铁坟山”遥遥一指。
“至于物力，殿下，两位将军，这座山，便是它最好的口粮。”
“臣现在，什么都不要。”
张伟收回手，目光灼灼地看着朱标，看着大明未来的君主。
“臣只要殿下一道旨意，一道准许格物坊，在未来三个月内，调动一切所需之人力物力，任何人不得阻拦的……全权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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