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帆岛码头上，那艘穿云鹞此刻正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嗡鸣。流线型的船身由百年铁心木混合某种银灰色金属锻造而成，通体铭刻着繁复的御风、破空、匿迹符文，此刻正随着舟身之上篆刻的阵法核心的全力运转，散发出氤氲的淡青色光晕。船首尖锐如隼喙，两侧巨大的、形如鸟翼的浮空法阵板正缓缓调整着角度，蓄势待发。
“登船！”楼当风率先跃上微微震颤的甲板。
沈璃紧随其后，足尖轻点，身形如燕，稳稳落在甲板上。
李梦欢肉痛地把一张金光闪闪的符拍在船舷上，口中念念有词：“无量天尊保佑，可别半路散架！”
孟昶心是最从容的一个。她的裙?如同水波拂过船舷，冰晶步摇在船身符光的映照下折射出细碎冷芒。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船首复杂的符文阵列，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缕精纯水元，那水元触及船体符文时，竟引得附近几枚风系符文的光芒微微荡漾了一瞬。她唇角微弯，似觉有趣。
“起！”楼当风立于船首控制核心前，沉声低喝。他双手虚按在核心上方一块流转着青色风纹的玉石板上，周身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其中！
“嗡——轰！”
穿云鹞猛地一震，船身两侧巨大的浮空翼板爆发出刺目的青光，船底与海面之间瞬间产生剧烈的斥力波纹。整艘灵舟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向上抛起，船首昂扬，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爆鸣，直刺头顶那灰沉厚重的海雾天幕！
万帆岛的轮廓、沉鲸滩上那座腐烂的肉山、乃至浩渺的海面，都在视野中飞速下沉、缩小，转瞬便被翻滚的灰白云海彻底吞没。舟身震颤着，穿透一层又一层浓淡不一的云气，符光在高速摩擦中明灭不定，抵御着高空气流的撕扯与灵压的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盏茶，又似漫长无比。
震颤陡然一轻，仿佛挣脱了某种沉重的束缚。
“穿透对流云海了！”李梦欢呼出一口浊气。
无垠的深蓝天幕如同倒悬的巨碗，澄澈得令人心悸，点点星辰在白昼依旧清晰可见，散发着亘古不变的微光。下方，是浩瀚无边的、缓慢翻滚的云海，洁白松软，如同神只铺就的绒毯。
而就在这片壮阔云海的中心偏北方向——
一片巨大的、凝滞的灰白色雾霭，如同天地的沉疴顽疾，盘踞在那里。
那雾霭浓得化不开，边界模糊不清，缓缓地、无声地翻涌着，透着一股令人极其不适的死寂与粘稠。它笼罩的范围极广，仿佛一头蛰伏在云海之上的无形巨兽，吞噬了下方本应存在的所有景象。
“那边是……方壶？”沈璃望着那片死寂的灰白，心头莫名一沉。
“错不了！”楼当风操控着灵舟悬停在安全距离之外，“方丈洲在东海中心，四方各五千里，上有金玉琉璃之宫，是三天司命所治之处’。本该是仙灵汇聚、霞光万道之地……怎会是这般……死气沉沉？”【1】
他身为风灵根修士，对气机流动最为敏感，此刻只觉那片灰雾区域的气流凝滞得可怕，如同凝固的胶体，透不出一丝风息。这与他所知任何仙家福地的描述都大相径庭！
“怪！太怪了！”
李梦欢盯着他的宝贝罗盘，那对平日里灵动无比、遇气则转的阴阳鱼，此刻竟如同被焊死在了盘底，纹丝不动。
任凭他如何注入灵力催动，甚至用手指去拨弄，那阴阳鱼都如同死物一般，毫无反应！
“无量那个天尊！”李梦欢眉头皱成一团，“罗盘不动了！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2】罗盘不动，非是此地无气，而是生气断绝，死气盘踞。阴阳混淆，自成囚笼！这……这哪是什么仙山福地！分明是座坟场！”
孟昶心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到了沈璃身侧，此刻静静地凝视着那片浓得化不开的死寂灰雾。她脸上惯常的烂漫笑容淡去了，眉宇间笼着一层若有所思的凝重。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宫装上一缕流苏，眼底幽光流转，仿佛在极力分辨着灰雾深处某种常人无法察觉的、极其微弱而混乱的轨迹。她没有说话，只是那微抿的唇角，透出一丝前所未有的肃然。
沈璃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方壶……已经……”
“看下面！”
众人顺着李梦欢所指方向望去，只见那片凝滞的灰白色雾霭边缘下方，相对澄澈的海域中，两个极其庞大、如同移动岛屿般的黑影，正一前一后，以一种缓慢到近乎凝固的速度，在深蓝色的海面上无声地巡弋。
那是两只活着的负山神龟！
它们的背甲比沉鲸滩那只腐烂的巨龟更加巨大、更加厚重，呈现出一种历经万载岁月沉淀的苍青墨色，甲壳上天然形成的古老纹路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如同大地最坚固的铠甲；游动的姿态沉稳如山岳推移，带起的波纹绵长而舒缓，扩散至遥远的海平线。
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和稀薄的云气，那股源自洪荒、背负苍天的沉重、稳固、亘古不移的气息，依旧引得众人体内运转的灵气一滞。
“两只！乖乖，这大家伙看着就踏实！有它们在，方壶应该……暂时无碍吧？”李梦欢像是寻求肯定般看向楼当风。
楼当风紧锁的眉头也略微舒展了一丝。
下方巨龟那沉稳如山岳的游弋姿态，确实带来一种视觉上的强烈安抚。他身为风灵根，对势的感应尤为敏锐，那巨龟所过之处，海面虽不平静，却自有一番韵律在其中。
“气机虽滞，然山根未绝，神龟仍在巡守……”楼当风沉吟着，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死寂的灰雾，温润的眉眼间忧色稍减，“或许……只是某种暂时的封禁或异变？并非倾覆之兆？”
孟昶心依旧凝视着灰雾深处，指尖捻动流苏的动作却停了下来。眼底那抹流光似乎捕捉到了灰雾核心某一点极其隐晦的、不规则的扭曲波动，快得如同错觉。
沈璃也因那两只巡弋巨龟的安稳姿态而心神稍定。
或许，真的是他们杞人忧天了？
就在众人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因巨龟的出现而微微松弛的刹那——
“咔嚓——！！！”
一声毫无征兆、仿佛就在灵舟头顶炸开的恐怖巨响，如同亿万钧巨锤狠狠砸在琉璃天幕之上。
声音并非来自下方那片死寂的灰雾，也不是来自更遥远的瀛洲或蓬莱方向，而是来自众人侧后方，那片看似澄澈宁静的深蓝天域。
电光，如同一条被激怒的、扭曲翻滚的太古雷龙，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天穹。其色泽惨白中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深紫，与绝渊深处那试图瞒天的老鳖引动的诡异天劫之雷如出一辙！
电光所过之处，空间都仿佛被灼烧出漆黑的裂痕，狂暴的雷霆之力瞬间扰乱了高空中稀薄却稳定的灵气流，引得穿云鹞船身猛地一歪，剧烈颠簸起来！防御符文的光芒疯狂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李梦欢贴在其上的金光符咒（物理意义的金光，不是道教的金光符篆！不是！）光华大盛，舟身这才稍稍稳定下来。
“我的亲娘祖宗！！”李梦欢被这近在咫尺的惊雷吓了一跳，罗盘差点脱手飞出。
楼当风脸色剧变，双手死死按在控制核心上，灵力狂涌。
沈璃只觉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瞬间攫住了心脏，髓珠内五行光轮疯狂逆转，金戈之气应激勃发，在体内形成一层薄薄的防御膜护住了经脉。
这雷的气息……与绝渊劫云同源！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
“快走！”
一个清冷急促、完全不复平日娇软的声音猛地响起，斩断了所有人的惊骇！
是孟昶心！
她不知何时站到了楼当风身侧，那张总是带着烂漫笑意的脸此刻冰寒一片。她甚至来不及维持那副天真无害的表象，目光定在那道正在缓缓消散、却依旧残留着毁灭波动的雷光电痕：
“楼三当家！立刻！最高速！回万帆岛！快！”
【1】:出自《海内十洲记》。
【2】:出自《青乌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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