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依旧在下,那密密麻麻的白点好似无止尽一般趁着夜色洒落,在与万物交融的一刹却又迸发出彻骨的寒冷。
那几团诡异的绿焰在前方飘忽不定,每当苏清尘正要追上之时,便猛的熄灭,再定睛望去,却早已甩开苏清尘数丈有余。
苏清见状,也不由心下纳闷。自他修炼《血罗经》以来,一招“漾孤篷”,便可谓是远超武林同辈不知凡几。
但即便如此,苏清尘仍旧还是追不上那几团绿焰。
大约有一炷香后,那几团绿焰领着苏清尘来到一处异常开阔的空地。
此处上无遮物,下无庇所,无山无树,更无风雪,惟余茫茫一片。虽是暗夜,却胜黄昏,枯树凄凄,多为死寂。
正当苏清尘狐疑不定之时,却见远远走来两个差人打扮的青面鬼。
这两个青面鬼口吐三尺长舌,面容狰狞,手拿铁链枷锁,腰系弯刀长剑。见着苏清尘,却是不慌不忙的微微作了半个揖,而后从容道:“这位少侠,我二人远远望你身笼青莲降真,眉露三尺金光,瞧您这模样,像是位道人,不知来此处作甚?”
苏清尘见状,随即回揖道:“不瞒二位,我是来此做客的。”
那二人闻言,却又是面面相觑起来,疑惑不解道:“少侠可有请柬邀文?”
苏清尘淡淡道:“我是不请自来的,若有打搅,还望二位海涵,行个方便。”
“咦?”其中手持铁链的青面鬼听此,更是困惑不已,不由的上下打量起苏清尘来,随后又道:“真是古怪!我这还是头一遭碰着你这么个人。别人都是巴不得多活一时片刻,你却是急着送死!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界?”
苏清尘摇头道:“初来宝地,还请二位大哥明言。”
那两个青面鬼听此,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这人真有意思!连自己来的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还声称是来做客的,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般的。”
“有道是:漂泊四海作闲客,偶逢陌路讨酒喝。在下自视天地一浮萍,无拘无束惯了,二位大哥可莫要笑话与我。”
“行吧,你小子也赶上好时候了。此处唤作‘小阎罗’,是收留孤魂野鬼的地界。我家大王正好今日摆下宴席,你且跟我哥俩走一趟,看能不能容纳你吃顿饱饭。”
“二位大哥且慢,我身后还有一位朋友,是与我一道来的,只是他步子跑得慢,咱们等一等他可好?”
“你这人莫要不识趣!留你吃饭也算给你面子了,你还擅自带客?休再啰嗦,不然就罚你去‘小阿鼻’推磨盘!”
这两个青面鬼也毫不客气,一边恶狠狠的说着,一边又不知从何掏出来一条黑布,顺势就蒙在苏清尘的眼前。
苏清尘不解道:“二位大哥,这是什么规矩?做客还要蒙眼?”
“嘿,你小子!”那扛着枷锁的青面鬼闻言,不耐烦的一巴掌拍到苏清尘的脑门上,训斥道:“真是话多的过分!我可告诉你,这路上有勾你魂的邪祟,你要是听见有什么声音叫你,你可千万记住不要出声答应!这把你眼睛蒙上,你只管跟着我二人往前走,他们就不敢拿你怎么样!过了鬼门关,我哥俩二人自然会为你解下,你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多谢二位大哥的一番好意……”
苏清尘蒙着眼,只觉得一个青面鬼在前面拉拽着他的手腕,另一个青面鬼推搡着他的后背。
就这么走了也不知多少时辰,那两个青面鬼突然停下脚步,为苏清尘解开蒙在眼前的黑布道:“到了,你现在睁眼吧!”
话罢,苏清尘缓缓的睁开双眼,却见眼前赫然一座石雕玉砌的牌楼头门,作四柱三门样式,上题“鬼门关”三个大字。
鬼门关后,便是错落的街道住宅,只是此时却颇为冷清,只见这家家户户大门紧闭,道路上不见得半个鬼影。
苏清尘见状,不由发问道:“二位大哥,此处天光昏黄,沙土盘旋,说明不明,论暗不暗,来时不见日月,过往不见人影,不知可否与在下道明缘由?”
那手持铁链的青面鬼听罢,又是一脸的不耐烦道:“你这人哪来这么多的废话?这过了鬼门关便是阎罗殿,这是什么地界?是生死交替的地界!无日无夜,便是靠着一口黄泉供养,阳世间的人叫此九幽阴曹,你竟连这也不晓得?今日大王设宴,夜里下了宵禁,这些人都早早休息了……”
苏清尘讪笑道:“也不怕二位大哥笑话,在下本就是一山野村夫,原本见识浅薄,不认得此处也自在情理之中。不过说起来,这位大哥刚才提到的九幽阴曹,我倒是有点印象……”
苏清尘看着那刚与自己说话的青面鬼,淡然一笑。
那青面鬼闻言,不由冷哼一声,将手中碗一般粗的铁链向后一甩,轻轻搭在肩上,而后不以为然道:“你这小子,少在这吹大法螺!你还见过九幽阴曹?我在此处呆了百余年,都不曾去过真正的阴曹地府!依我看呢,要是让你再多说两句,那东岳大帝都成了你的旧识,十殿阎罗都要做你的晚辈!”
苏清尘并未搭话,反而是笑着自顾自地说道:“人在弥留之际会脱离假身,参见真我。于世俗而言,即肉体凡胎为假身,七魂六魄为真我。真我蒙幽冥感召,会堕入一条无名之道。两侧白幡排排林立,其下便是一汪潭水,那潭水中堆满了密密麻麻的纸钱,放眼望去,不见尽头。因是日积月累,那纸钱被泡的腐朽,故而潭水中孕生了瘴气,这瘴气乃贪嗔痴三毒而化,最为侵腐神魂。
“道路尽头一分为二,往左便是幽都,往右则为酆都。幽都自古乃后土所辖,土伯代管。可自从酆都一朝而起,那幽都的鬼民也全都跑去酆都,或许在他们的眼中,这幽都和酆都不过是一字之差,可正是这一字之差,幽都的上民就沦落为了酆都的下民……”
那两个青面鬼听的冷汗直流,见苏清尘还要往下讲,随即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声道:“你不想活了!叫你少说话,你偏不听!你说的这些,你敢讲,我敢听吗?真真是个不要命!”
几人说着,不知不觉就已来到一座巍峨的宫殿前,那两个青面鬼见状,恶狠狠的对苏清尘说道:“我告诉你,现在到了大王的宫殿前,我俩先进去禀报一声,你要是不想受罪,最好少说两句!”
苏清尘笑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那两个青面鬼见此,这才安心的向那宫殿中走去。
大约过了半晌,那两个青面鬼才急匆匆的从宫殿中走出来,随后一脸喜态的冲苏清尘说道:“你小子真是有福气!大王一听来了远客,正要召见你呢!你现在呀,可是上宾了!”
苏清尘淡淡说道:“既然如此,那二位大哥便带我进去吧!”
那两个青面鬼却是摇头道:“我俩位卑福浅,可蹭不上兄弟你的光了!你如今是上宾,只管进去,里面自然有人为你带路。”
闻言,苏清尘也不再强求,只好告别这两个青面鬼,只身一人向那宫殿中走去。
宫前台阶重重,苏清尘缓缓踱步而上。
自走到宫门前,才感慨这雕梁气派。这宫殿修建的好似虎踞龙盘,侧看颇有魏晋遗风,正观又成李唐古迹。而上匾额明晃晃的题着三个鎏金大字——“阎罗殿”。
正在此时,那宫门内突然出来三五侍女,随即便将苏清尘请了进去。
一入宫内,只见纱帐垂垂,将这金碧半遮半掩,把那白玉忽蒙忽盖。
宫殿正中是一群歌姬,随着曲乐翩翩起舞。
四下落座之人,皆着华服,身佩珠宝。湎于酒色,并于财气。
而那上座者,却俨然一副帝王之相,面生峥嵘,不怒自威,身穿玄色绣金龙袍,顶戴十二攒珠旒冕,手握酒樽,正襟危坐。
众人见苏清尘到来,这才免去歌舞,停下杯箸。
苏清尘不卑不亢,提着他的那把破布裹的剑向着上座及众人躬身作揖道:“在下苏清尘,初来贵宝地,若有叨扰之处,还望大王与诸位多多恕罪。”
那上座之人闻言,登时哈哈大笑道:“好哇!本王这寒舍百余年间不曾有远客驾到。苏少侠不必拘礼,你且坐到本王跟前来,本王要与你好好聊聊!”话音未落,又听得那人厉声喝道:“来人,还不快快为苏少侠赐座!”
当即,便见着几个木俑模样的奴仆,连忙为苏清尘收拾出一方位置,不偏不倚,恰好落座于那上座之人的左下角。
苏清尘抱拳道谢后,缓缓入座。
“苏少侠远道而来,本王绝不能亏待于你,就是不知此间饭菜合不合苏少侠的胃口。”
那人说罢,一众侍女随即端着佳肴美馔从帘后走出,井然有序的将玉盘依次摆放在苏清尘桌前。
苏清尘正欲下箸,恍惚间,却见这珍馐猛然变作香烛,而后直挺挺的插于贡炉之中,化成幽火余烟飘然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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