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车站的路上，汽车在颠簸的石板路上行驶，吴沛浮看着身边坐立不安、频频摸向公文包的雅各布，终于忍不住开口：
“大使先生，恕我冒昧，我还从未见过您如此紧张，敢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原本是想找对方再谈一谈‘援助’的生意，毕竟如今时局动荡，虽然之前依靠着关外的奉系军阀的帮助，使得直系打败皖系，并和奉系一起成为了华洋政府新的主事人。
但正所谓一国不可有二主，随着时间的推移，直系与奉系之间的矛盾日益增加，几乎可以预见，最多两年内，双方很有可能会爆发剧烈冲突。
所以在那之前，吴沛浮必须要更多的争取洋鬼子们的援助，有道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打仗这种事没钱可行不通。
只是不成想，今天居然如此不巧，雅各布居然要去松江。
更让他费解的是雅各布的慌。自打认识这位大使，对方哪怕见曹锟，都带着 “金主” 的傲慢，何曾这般魂不守舍？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一个连镁国总统一句话都敢斟酌应付的人，乱成这样？
雅各布被问得一僵，手猛地攥紧公文包，里面的电报仿佛要被捏碎。他强扯出几分笑意，语气尽量平稳：“没什么…… 只是松江那边刚来电，有些公务得我回去处理。”
迈尔斯来华的事，他半字都不想提。
虽说这事未必能瞒多久，但没摸清那位‘暴君’的目的前，绝不能让华国军阀掺和。
万一这帮人瞎折腾，惹得迈尔斯动怒，别说镁国在华的军火订单，怕是连租界里的产业都得遭殃。
他太清楚迈尔斯的能耐，那是真能让镁国在华投资打水漂的狠角色。
“原来如此。” 吴沛浮笑了笑，没再追问，他看得出雅各布在瞒，可眼下有求于人，没必要撕破脸。
轿车很快到了车站，对于吴沛浮说要把自己的专列让出来的事情，雅各布连忙道谢，语气里满是真诚。
他当然知道吴沛浮是图后续的援助，可这份顺水人情，确实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能早一刻到松江，就能多几分把握。
看着载着雅各布的火车渐渐远去，吴沛浮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眼神沉了下来。他转身对着身后的亲卫沉声吩咐：
“你立刻动身去松江，查清楚雅各布急着过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必要时联系齐解元，让他帮着盯紧些。”
“是！” 亲卫应声，转身快步离去。
作为直系的核心掌控者之一，吴沛浮自然不能亲自去松江。
他的身份太过敏感，加上如今局势紧张，一旦他在松江露面，很难保证会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可雅各布那反常的紧张，实在让他放心不下，这帮洋鬼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松江那边，难不成要出什么大事？
...
如今的松江，就像一块被强行拼接的锦缎，一半是光鲜，一半是破败，混乱与繁荣在这座城里拧成了无法拆解的结。
沿着城南的外滩码头往里走，洋行的尖顶洋房鳞次栉比，玻璃橱窗里摆着从欧洲运来的钟表、呢绒和香水。
那些穿着西装、戴着礼帽的富家公子搂着穿旗袍的小姐从装饰华丽的西餐厅里走出，并随手就把银元赏给门口拉黄包车的车夫，挥金如土的模样，仿佛这外界的乱世与他们无关。
街角的咖啡馆里，留洋归来的贵族子弟用流利的英语谈论着巴黎的时尚、伦敦的股市，银匙碰撞瓷杯的清脆声响，盖过了远处隐约传来的叫卖声。
可只要穿过一条窄巷，转过那道爬满青苔的砖墙，则就是另一番天地。
墙根下挤满了衣衫褴褛的乞丐，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没了腿，怀里揣着豁了口的瓷碗，嘶哑地喊着 “行行好”。
巷子里的帮派更是横行无忌 ，穿短打的汉子攥着匕首，在烟馆门口收 “保护费”，要是有小贩敢不交，转眼就会被掀翻摊子。
若是到了晚上，那更是过分，抢钱、斗殴都已经是常事，在昏暗的路灯下，经常能看到倒在血泊里的人，就连巡逻的警察对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敢在天亮后过来收尸。
最讽刺的是，那些住在洋房里的富人，出门时坐着包车，隔着一层玻璃，就能把墙那边的混乱看得清清楚楚，却从不会停下脚步。
他们靠着松江的码头贸易赚得盆满钵满，又靠着租界的庇护躲开乱世的纷争，而墙那边的人，却在饥饿和暴力里挣扎求生。
这座城，就这么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一半在天上，一半在泥里，繁荣得刺眼，混乱得揪心。
呜！
翌日清晨，一道绵长的火车汽笛声划破了松江的薄雾，铁轨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载着雅各布的专列缓缓驶入松江车站。
车刚停稳，他便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连外套的褶皱都顾不上理，脚步匆匆地踏下站台，一夜未眠让他眼下泛着青黑，可想到即将面对的迈尔斯，又强行提起了精神。
“雅各布先生，您可算来了！”
几道身影快步迎了上来，为首的是公共租界工部局的总董亨利，身后跟着三个穿定制西装、梳着油亮背头的洋人，个个仪表精致，却难掩眉宇间的局促。
他们是租界里的核心人物，掌管着贸易、治安和税收，往日里在华国官员面前向来趾高气扬，此刻却主动上前想帮雅各布拎公文包，姿态放得极低。
“消息你们都收到了？” 雅各布没接对方的手，径直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
亨利连忙点头，声音压得有些低：
“昨晚总统先生的密电就到了，迈尔斯女士...那位‘暴君’要过来，还指明要去苏城接人，我们连夜把租界的巡捕都调动起来了，沿江的码头、通往苏城的公路，都安排了人盯着，就等您来拿主意。”
雅各布皱了皱眉，目光扫过站台上巡逻的巡捕，他们腰间别着枪，眼神警惕地盯着往来人群，显然是做了万全准备。
他的眉头瞬间拧成死结，语气里的责怪毫不掩饰：“你们是想干什么？这么多人荷枪实弹的，到底是去接人，还是打算跟军用科技的人拼命？”
站在亨利身边的贸易官慌了，连忙掏出手帕擦额角的汗，声音都发颤：“大使先生，您别生气，我们也是没办法啊！根据总统密电，她这次来还专门带了武装部队...我们就是担心...”
“担心？担心什么？担心她抢你们的洋行，还是烧你们的咖啡馆？” 雅各布没等他说完，直接粗暴地打断，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立刻把人都撤回去！谁再敢摆这副架势，出了事别怪我直接把你们告到白宫！”
看着眼前这群人慌乱的模样，雅各布心里又气又急。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总统非要让他从北平赶过来，这帮人在松江待久了，天天泡在洋行、舞厅里纸醉金迷，早就忘了什么是真正的厉害角色。
迈尔斯是什么人？
那是能在芝加哥一夜端了七股敌对势力的狠角色，更别提手里还握着十万武装！
真要是让这帮巡捕的架势惹毛了她，别说‘会面’，怕是当天就能让军用科技的人把租界的巡捕房端了，到时候哪里还是‘迎接’，分明就是军用科技的武装夺权！
亨利被他吼得不敢吭声，连忙对着身边的秘书吩咐道：“快把人都撤回来！快！”
雅各布看着他慌乱的样子，深吸了口气才压下火气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要是真因为这帮蠢货的鲁莽坏了大事，镁国在华的所有布局，都得毁在这松江的站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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