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的花厅里，一架黑色的钢琴立在窗边，琴身擦得锃亮，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光。
下人早已把琴盖打开，黑白琴键整齐排列，透着几分精致。
张凡走到钢琴前坐下，指尖轻轻碰了碰琴键，冰凉的触感传来，第一世的记忆片段再次浮现。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坐姿，随即抬手，指尖落在琴键上，这次他没弹《梦中的婚礼》，而是选了一首更舒缓的《致爱丽丝》，节奏轻柔，更适合长辈聆听。
悠扬的旋律从琴键间流淌出来，漫过花厅的雕梁，飘出窗外。
正在回廊上等候的下人，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连呼吸都放轻了。
而在正厅里，秦老爷和宁文轩也隐约听到了琴声，秦老爷放下手中的鼻烟壶，侧耳倾听，脸上露出了惊叹的神色。
“这声音...倒真别致。” 秦老爷轻声说道，“比戏班子的胡琴、笛子，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宁文轩也点了点头，心里的疑惑更甚，这般流畅的旋律，绝不是 “胡乱摸索几下” 就能弹出来的。
“这是怎么了？哪来的琴声，听得人心里都软了？”
就在这时，秦太太提着裙摆从回廊走来，身上的素色旗袍扫过青石板，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她本是听闻西跨院有动静才过来看看，没成想刚走到门口就被琴声吸引，见到秦老爷和宁文轩都在，便好奇地问道。
秦老爷没说话，只是笑着指了指花厅里的张凡。
秦太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当看清坐在钢琴前的人是张凡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到秦老爷身边坐下，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这孩子居然会弹洋琴？我记得他平日里除了上学就是帮胡大干活，哪来的机会碰这稀罕物？”
秦老爷摇了摇头，目光仍落在花厅方向：“说是在同学家摸索的，不管怎么学的，这手艺是真不错。”
说话间，《致爱丽丝》已来到尾声。
众人以为琴声会就此停下，没成想张凡的手指并未离开琴键，随着下一个轻柔的音节落下，一首新的曲子缓缓响起。
这次的旋律比之前更软，前奏的单音像刚被晨露浸润过的花瓣，从琴键上轻轻落下来，每个音之间都留着恰到好处的空隙，透着几分留白的温柔；左手的和弦则像松软的草地，轻轻托着这些 “花瓣音”，没有丝毫突兀。
此曲正是《花之舞》！
作为前世张凡最喜欢的钢琴曲之一，这也是他一直希望能再听到的声音，当初在文具店只是浅浅尝试了一下没有直接弹奏，如今有了机会，他也懒得装了，干脆弹个尽兴。
花厅外的风刚好吹过，带起几片海棠花瓣，飘进窗内落在琴键旁，竟像是为这琴声添了几分实景。
秦太太看得眼睛都亮了，攥着绢帕的手轻轻收紧：“这曲子...听着就像真见着满园的花在动似的！春天咱们府里海棠开的时候，风一吹就是这个模样，软乎乎的，真招人疼。”
宁文轩也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落在张凡的指尖上。
那双手在黑白琴键间灵活游走，明明没有复杂的技巧，却仿佛把花的灵动弹得活灵活现。
他上的西洋学堂比志诚小学高出不少，校内还有专门的西洋乐先生，可就算是他的老师，也弹不出这般有画面的调子，更别说这首曲子...他在上海听过不少西洋乐，却从未闻过这旋律，心里既羡慕又好奇。
一旁的秦老爷，早已放下了手中的鼻烟壶，双手轻轻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指尖竟跟着旋律的节奏，轻轻敲击着扶手。
他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反倒多了几分平和的笑意，像是在回忆什么往事。
这曲子没有胡琴的激昂，也没有昆曲的婉转，却像咱们府里后院的那片花圃，不用刻意摆弄，就透着股子自在的鲜活。
张凡的手指依旧在琴键上游走，《花之舞》的旋律渐渐推向中段：右手的音阶开始轻快跳跃，像蝴蝶在花丛中穿梭，左手的和弦也随之变得明快，仿佛一阵春风骤起，满院花瓣纷飞旋转。
过了片刻，秦老爷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飘飞的海棠花瓣上，脸上的笑意愈发浓烈。
不知不觉间，最后一个音符轻轻落下，像一片花瓣缓缓飘落在青石板上，张凡缓缓收回手，起身对着秦老爷微微躬身，神色依旧平静，没有丝毫邀功的局促。
“好！弹得好！” 秦老爷猛地一拍扶手，大声称赞起来，眼里满是赞赏，
“今日才算知道，文轩说文具店里众人鼓掌沸腾，绝非虚言，这般天籁之音，若是不为之击掌，倒显得我们这些老家伙不懂风情了！”
说着，他真的抬手轻轻鼓了鼓掌，秦太太和宁文轩也跟着拍手，花厅里的掌声虽不响亮，却满是真诚。
秦老爷看着面前站得笔直的少年，心里愈发欢喜：这孩子不仅书读得好，心性沉稳，还藏着这般惊艳的本事，实在难得。
可欢喜之余，又不免生出几分遗憾，这般好的孩子，若是他秦家的种，该有多好？
“张凡。” 秦老爷压下心头的感慨，开口唤道，语气比之前更温和了几分。
“在！” 张凡连忙应声，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态度恭敬却不卑微。
“此曲弹得不错，老夫甚慰。” 秦老爷点了点头，指了指旁边的凳子，
“坐吧，别总站着，你这琴艺，与其说是在同学家摸索的，老夫倒觉得，你是天生就懂这‘乐’的妙处，寻常人就算练上几年，也弹不出你这份境界。”
“谢老爷夸赞！”张凡依言坐下，对于秦老爷的称赞倒是没有太在意。
这种事对于他来说实在称不上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秦老爷看着他沉稳的模样，愈发满意，又想起什么似的，笑着摇了摇头：
“说起来，这架钢琴摆在这也有些年头了，当初还是你家大少爷在上海读书时吵着要学西洋乐，非要我买下来，没成想琴是运回来了，他新鲜了两天就扔在这，倒成了个大号花瓶，白白落了些灰。”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张凡的手上，语气愈发郑重：
“之前只知你读书好，性子也稳，没成想还有这般好手艺，是老夫这些年走了眼，
往后府里的杂活你就别做了，你这双手是弹洋琴的巧手，可不能因为扫地、搬东西伤着了，若是府里有什么要搭把手的，你只管指使老包的那个儿子去做，也算是让他多学学规矩，磨磨性子。”
张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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