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刺鼻，盖过了沈星辞身上那紊乱虚弱的向日葵气息。
苏裕安站在急诊室外面的走廊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刚才垫付了急诊挂号费，用的是现金。
护士询问患者基本信息时，他只能报出“沈星辞，体育学院”这几个字，其他一问三不知，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护士用略带怪异的目光看了他几眼，也没多问，忙着进去处理病人了。
走廊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远处隐约的脚步声和仪器滴答声。
苏裕安闭上眼，试图将刚才沈星辞痛苦虚弱的脸从脑海中驱逐出去，重新凝聚起被意外打乱的冷静思绪。
麻烦。
彻头彻尾的麻烦。
大约过了半小时，急诊室的门开了，一个医生走了出来。
“谁是沈星辞的家属？或者朋友？”
苏裕安睁开眼，站直身体，但没有立刻上前：“他怎么样了？”
医生看了他一眼，似乎判断出他就是送人来的人，语气缓和了些：“急性信息素紊乱，叠加重度易感期生理反应。他最近是不是过度透支体力或者精神压力极大？腺体负荷过重，一下子爆发了。已经用了药，体温在降了，需要留院观察一天。”
过度透支体力？
精神压力大？
苏裕安想起这几天沈星辞雷打不动地出现在他可能经过的每一个地方，那种近乎偏执的蹲守和追逐，或许……也算是一种精神透支？
这个念头让他觉得荒谬。
“医药费我已经付了。”苏裕安语气疏离，“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医生愣了一下：“你不等他醒过来？他可能需要人照顾一下……”
“不需要。”苏裕安打断他，声音没有任何转圜余地，“我和他不熟。”
说完，他对着医生略微点头，算是告别，转身就朝着走廊出口走去，步伐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留恋。
医生看着他那冷漠决绝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
苏裕安走出校医院大楼，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驱散了医院里那股令人不适的阴冷。
他深吸一口外面清新的空气，试图将鼻腔里残留的消毒水和病气彻底清除。
很好。
麻烦解决了。
他仁至义尽。
他抬步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准备将浪费掉的这段时间补回来。
然而，走了不到一百米，他的脚步却越来越慢，最终停在了路边。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沈星辞刚才在病床上昏睡的脸，苍白，虚弱，失去了所有平日里那股傻气又灼人的活力。
还有医生那句“需要人照顾一下”。
……他现在一个人躺在那里，连口水都喝不到。
苏裕安烦躁地蹙起眉。
这关他什么事？
那只傻狗有同学，有队友，随便叫谁过来都行。
他再次迈开脚步。
可是……如果他那些朋友队友一时联系不上呢？
如果他易感期情绪脆弱，醒来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前世他被全世界抛弃的那种冰冷彻骨的绝望，又一次细微地刺了他一下。
苏裕安猛地闭上眼，下颌线绷紧。
几分钟后，校医院楼下的小超市里，一个身影冷着脸，站在货架前。
他的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商品，最终落在了一些易于入口的流食和瓶装水上。
他伸出手，拿了一盒牛奶，一罐八宝粥，又拿了一包吸管。
走到收银台前，他犹豫了一下，又折返回去，拿了一小包独立包装的、看起来最柔软的纸巾。
结账的时候，收银阿姨看着这个容貌极其出色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omega，和他手里那些明显是给病人买的东西，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同学生病了？”
苏裕安没回答，只是快速付了钱，拎起袋子就走。
再次走进校医院，穿过走廊，来到沈星辞所在的那间临时观察病房门口，苏裕安的脸色依旧冷得像冰。
他推开病房门。
沈星辞还在睡，脸色似乎好了一些，呼吸也平稳了不少，但眉头依旧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的梦。
手背上打着点滴。
苏裕安将手里的塑料袋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发出的细微声响却还是惊动了浅眠的人。
沈星辞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是茫然的，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站在床边的人。
他的眼睛瞬间睁大了，难以置信地眨了眨，虚弱的声音里带着巨大的惊喜和不确定：“……咖啡同学？你……你没走？”
苏裕安避开他的视线，语气硬邦邦的，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给你买了点吃的喝的。放在这里。”
他说着，指了指床头柜的袋子。
沈星辞努力想撑起身子，却因为虚弱而失败，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抑制不住，苍白干燥的嘴唇咧开，露出一个傻气又无比满足的笑容：“你……你特地给我买的？”
“顺便。”苏裕安立刻否认，语气冷硬，“怕你死在这里，麻烦。”
即使是被这样冷言冷语对待，沈星辞眼里的光亮也没有熄灭半分，反而更加灼热。
他吸了吸鼻子，似乎想嗅闻空气中的味道，但医院消毒水味道太重，他只能失望地眨眨眼，然后目光灼灼地看着苏裕安：“谢谢你……我……我好多了……真的……”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但那份高兴劲儿却几乎要溢出来。
苏裕安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不想再待下去。
“我走了。”他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沈星辞急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牵动了输液管，疼得他“嘶”了一声。
苏裕安脚步顿住，没有回头，但也没继续走。
沈星辞缓过那阵疼，声音带着点可怜兮兮的哀求：“你……你能不能……再待一会儿？就一会儿……五分钟……不，三分钟也行！”
苏裕安沉默地站着，背影挺拔而冷漠。
沈星辞的声音更低了，带着易感期特有的委屈和依赖，喃喃道：“这里……味道不好闻……你在这里……我就闻不到消毒水味了……只闻到你的咖啡味……好闻……”
苏裕安的手指在口袋里微微蜷缩。
他最终还是转过了身，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但离床铺有一段距离。
他没有看沈星辞，而是拿出手机，面无表情地开始浏览新闻，一副“我只是换个地方看手机”的架势。
沈星辞却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恩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嘴角挂着傻笑，仿佛连病痛都忘记了。
他不再说话，怕吵到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偶尔因为虚弱而轻轻喘息。
病房里一时间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苏裕安冷冽的侧脸上，也照在沈星辞满足的笑容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三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苏裕安始终保持着看手机的姿势，没有动，也没有催促。
直到沈星辞的药水快滴完了，护士进来换药，看到病房里的情景，愣了一下，随即对苏裕安笑了笑：“同学，还在呢？真是麻烦你了。”
苏裕安收起手机，站起身。
“我走了。”这次，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停顿。
沈星辞虽然不舍，但似乎已经心满意足，他乖乖地点点头，声音依旧虚弱，但充满了活力：“嗯！谢谢你来看我！还有……谢谢你的早餐！”
苏裕安没有回应，径直走出了病房。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沈星辞慢慢收回了目光，落在床头柜那个塑料袋上。
他伸出没打点滴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的牛奶和八宝粥，还有那包小小的纸巾。
他拿着那包纸巾，看了好久，然后满足地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他把脸埋进柔软的纸巾里，嗅着上面似乎残留的、极其微弱的冷冽咖啡香，低声嘟囔，带着病中的沙哑和无比的笃定。
“……你的味道，最好闻了。”
而走出校医院的苏裕安，站在明亮的阳光下，却微微有些晃神。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超市塑料袋的触感，鼻尖也仿佛还能闻到病房里那混合着消毒水、药味、以及一丝微弱却固执的向日葵气息。
他蹙紧眉，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一切毫无用处的感知全部清除。
麻烦。
只是暂时的麻烦。
他这样告诉自己，重新迈开脚步，朝着图书馆的方向，坚定不移地走去。
只是那步伐，似乎比来时，慢了微不可查的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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