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到一半,我抓住崖边的藤蔓,快速再滑上了崖顶。
确认那海盗首领已经离开崖边后,我便悄无声息地再次折返,重新潜回洞口附近。
我选择了一处地势更高、视野更好的巨石后方潜伏下来。
从这里,我可以俯瞰整个营地,将那间最大的木屋尽收眼底。我收敛了所有的气息,与冰冷的岩石融为一体,变成了一个最耐心的观察者。
不出我所料,没过多久,那首领的老巢里就重新亮起了更明亮的灯火。
几个身影行色匆匆地走进了那间木屋。
我屏住呼吸,将听力提升到极致。
夜风格外配合,将洞内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送入我的耳中。
“大兄,到底出什么事了?这么晚把我们叫来?”一个粗豪的声音问道,带着一丝不安。
“大兄,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另一个声音尖锐一些。
那个首领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沮丧,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威严:“别问了……八成是那些官府的人又来了。”
“官府?”几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又想干什么?之前送的礼还不够吗?”
“哼,那些当官的,一个个都是喂不饱的豺狼!”首领恨恨地说道,“他们的花花肠子比咱们船上的缆绳还多,个个都胃口大得很!咱们在他们眼里,就是一群小蚂蚁,想什么时候踩死,就什么时候踩死。留着咱们,无非是觉得咱们还有用罢了。”
这番话里充满了对官府的恐惧和憎恶,也印证了我的猜测。
“那……那这次他们又想要什么?”一个心腹小心翼翼地问。
首领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几乎是呻吟的语调说道:“问我要……账册和藏宝图。”
“什么?!”屋内的几个人同时惊呼起来。
“我们哪会有这些玩意儿!”
“就是,我们这群人,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全,还记什么账册!”
“藏宝图更是没影的事,咱们要是真有,早他娘的金盆洗手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言语间充满了荒谬和惊慌。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而怨毒的女声突然插了进来:“这里没有,软香楼不是有嘛!”
是那个女人!先前被我捆在被子里的那个女人。
她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此刻正满脸怨恨地盯着那个首领。
我的心猛地一跳。软香楼?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打断了女人的话。
“你他娘的要命就不要乱说!”首领暴怒地吼道,声音因恐惧而变了调。
那个女人被打得一个踉跄,但似乎被彻底激怒了,她像个泼妇一样尖叫起来。
“我乱说?你敢说你抢来的那些好东西,不是都偷偷送去给了婉香那个小蹄子收着了?!你当我是瞎子吗?!”
婉香!又一个名字!
软香楼,婉香。
“你再乱说,我就先掐死你!”
首-领-扑了过去,死死地捂住了女人的嘴,不让她再发出任何声音。
屋子里顿时乱作一团。
那几个心腹看着这混乱的场面,面面相觑,最后只能胡乱劝了几句,说什么“大兄先消消气,好好休息”、“天大的事等明天再说”,然后便草草地告辞离去了。他们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敢再多待。
很快,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首领松开了手,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一把将那个女人推开。
他没有再看她一眼,只是抱着一床被子,走到了屋子的另一个角落,蜷缩着身子,似乎想离这个想要惹出天大麻烦的女人远一点。
那个女人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
过了一会儿,她摸索着站起身,走到桌前,点亮了蜡烛。她从台子上拿起一面铜镜,就着昏黄的烛火,仔细地看着自己那半边迅速红肿起来的脸。
她照了很久。
又嘤嘤地哭了一会儿,似乎是认了命,又或许是畏惧孤独,最终还是吹熄了蜡烛,摸着黑,走到了首领躺下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挨着他躺下了。
整个营地,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而我,依旧潜伏在黑暗中。
我的目光扫过那面桌上的铜镜。
我的心里忽然一动。
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确认屋内的两人都已沉沉睡去,呼吸平稳悠长。
我才再次行动。我的身体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从巨石后飘然落下,没有惊动一片树叶。
我再次潜入那间木屋。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轻车熟路。
屋子里弥漫着女人泪水和男人汗水的混合气息,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恐惧。
我径直走向那张梳妆台,轻轻拿起那面铜镜。入手微凉,沉甸甸的,比看起来要重一些。
我将镜子小心地放入怀中,贴身藏好。
然后,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那对在噩梦中纠缠的男女,没有丝毫留恋,转身飘然离去。
夜色如墨,将若水轩的亭台楼阁尽数吞没。
我像一道融于暗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翻入若水轩,滑入自己的房中。
足尖轻点,不曾惊动一片落叶。
身上那套紧窄的夜行服早已被咸腥的海风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回到房中,我没有立刻点灯。
我闭上眼,将今夜行动的每一个细节在脑中飞速复盘,确认没有留下任何足以追踪到“郎君”身上的痕迹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摸索着点燃桌上的烛台,豆大的火苗“腾”地一下跳跃起来。
我走到水盆边,解开束发的黑巾,一头乌发如瀑般倾泻而下。
我掬起冷水,一遍遍地冲洗着脸颊上的海水味,冰冷的触感让我混沌的思绪清明了许多。
直到清水的气味干净了些,我才停下动作,用布巾细细擦干。
做完这一切,我拿起梳妆台上的那面花鸟纹铜镜。
火光摇曳,镜中映出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
标准的鹅蛋脸型,线条柔和流畅,宛如上好的暖玉。
肌肤细腻,吹弹可-破,即便是在这昏黄的烛光下,也透着一层莹润的光。
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一双眼瞳黑白分明,干净得如同初生婴孩,可偏偏在那片澄澈的深处,又藏着一片化不开的肃杀与凌厉。
这种极致的矛盾,让她既有少女的纯美,又兼具了兵刃的锋芒。
此刻,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眸里,却盛着一片罕见的茫然。
我终于看到了自己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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