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死静。
静得能听见血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能听见心跳撞击胸腔的回响。
这里是生死门深处,一间完全与世隔绝的石室。没有窗,只有头顶一个碗口大的透气孔,漏下一点惨淡的、不知是晨曦还是夕阳的微光。光柱中,灰尘缓慢地飞舞,像一群濒死的飞蛾。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还有一种更诡异的、混合了檀香和某种草木腐烂后的苦涩气息。石室中央,点着一盏造型古朴的青铜油灯,灯焰不是常见的橙黄,而是一种幽蓝色,只有豆大一点,顽强地燃烧着,将三个人的影子投在光秃秃的石壁上,拉得扭曲变形。
聂风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
他赤裸着上身,皮肤是一种不正常的苍白,隐隐透着一层青灰色。原本匀称结实的肌肉,此刻却微微痉挛着,皮肤下,一道道暗红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蜿蜒游走,时而凸起,时而隐没,散发出灼热而邪戾的气息。他双眼紧闭,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牙关紧咬,腮边肌肉绷紧。汗水,不是热汗,是冰冷的虚汗,不断从他额头、鬓角渗出,顺着苍白的皮肤滑落,在下颌汇聚,滴答滴答地砸在身下的蒲团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他在挣扎。
与体内的魔搏斗。
自从断魂谷强行引动摩诃无量,那混沌磅礴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不仅冲垮了十气归元阵,也彻底搅乱了他体内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魔刀的戾气被那源自天地初开的巨力激发,如同被浇了滚油的野火,疯狂地燃烧、膨胀,试图吞噬他最后的神智。冰心诀那点清辉,在魔气与摩诃无量残余力量的冲击下,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
他的识海里,是一片血红色的炼狱。秦霜浑身是血、推开他们的画面不断重复;绝无神狰狞的狂笑震耳欲聋;无数冤魂的哭泣和魔物的嘶吼交织成毁灭的交响;更有摩诃无量那混沌、原始、充满毁灭诱惑的低语,在不断地呼唤他,放弃抵抗,拥抱力量,毁灭一切!
“呃……啊……”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从聂风喉咙深处挤出,低沉而沙哑。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周身的魔气不受控制地外溢,在皮肤表面形成一层薄薄的、不断扭曲的黑红色雾气,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眼中的赤红,即使隔着紧闭的眼睑,也隐约透出骇人的光芒。
第二梦跪坐在他身后一丈之外。她面前摆着一张焦尾古琴,琴身古旧,弦丝却亮如秋水。她的脸色比聂风更加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嘴唇被咬出了深深的齿痕。一双纤纤玉手按在琴弦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抖。她看着聂风痛苦的模样,心如刀绞,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她知道,此刻自己不能乱。
第一邪皇,坐在聂风正对面。
他依旧是那副形如枯槁的模样,空荡荡的袖管垂在身侧,乱发遮住大半张脸。但他挺直的脊梁,和那双从发丝缝隙中透出的、锐利的眼睛,却散发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面前没有琴,没有药,只有那盏幽蓝色的孤灯。
“开始。”邪皇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透人心的力量。
第二梦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将所有杂念排除,指尖轻轻落下。
“叮——”
一声清越空灵的琴音,如同水滴落入寒潭,在死寂的石室中荡漾开来。
不是激昂的杀伐之曲,也不是哀婉的悲歌,而是一首极其古老、平和、甚至有些单调的曲子——《清心普善咒》。旋律简单,反复吟咏,每一个音符都仿佛蕴含着某种净化、安抚的力量。
琴音响起的同时,邪皇也动了。他不是手动,是神动。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下一刻,一股庞大而精纯的精神力量,如同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从他眉心扩散开来。这股力量无形无质,却让石室内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连那盏幽蓝灯焰都猛地摇曳了一下。
邪皇的精神力,凝聚成一根比发丝还要纤细、却坚韧无比的“丝线”,小心翼翼地、缓慢地探向聂风眉心。这不是内力比拼,而是凶险万分的心神交锋!稍有不慎,不仅无法引导聂风,反而可能被其狂暴的魔气反噬,轻则精神重创,变成白痴,重则心神被魔气污染,同坠无间!
“丝线”触及聂风眉心的刹那——
“吼!”
聂风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双眼骤然睁开!赤红如血,充满了疯狂的杀戮欲望!周身的魔气轰然爆发,如同黑色的火焰般冲天而起,撞向邪皇的精神力!
邪皇枯槁的身躯微微一震,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但他眉心那根精神丝线却纹丝不动,反而绽放出淡淡的、温润如玉的光华,如同中流砥柱,牢牢定住。他不能退,更不能硬抗,只能引导。
“稳住琴音!”邪皇的声音直接在第二梦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第二梦指尖更快,琴音如同潺潺溪流,变得更加绵密、柔和,丝丝缕缕地渗透进那狂暴的魔气之中,试图安抚那躁动的灵魂。
邪皇的精神丝线,如同最灵巧的绣花针,在聂风狂暴的心神世界中穿行。这里是一片混沌的血海,怒涛汹涌,恶念丛生。他“看”到了聂风深藏的恐惧——对失控的恐惧,对伤害所爱之人的恐惧;看到了滔天的恨意——对绝无神的恨,对命运的恨;看到了无尽的悲伤——对秦霜之死的悲伤,对自身命运的悲恸。这些负面情绪,正是魔气最好的燃料。
邪皇引导着琴音所化的清凉之意,如同春风化雨,一点点浸润那些被魔火灼烧的角落。同时,他的精神力化作温和而坚定的声音,直接在聂风心灵深处响起:
“守住本心!”
“魔是刀,人是柄!”
“恨可为力,不可为奴!”
“痛可为鉴,不可为枷!”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聂风混乱的心神上。
聂风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脸上肌肉扭曲,时而狰狞如恶鬼,时而痛苦如孩童。他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指甲深陷头皮,渗出鲜血。魔气与理智在进行着最残酷的拉锯战。
时间一点点流逝。
石室内,只有琴音、聂风压抑的低吼、邪皇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第二梦的指尖已经磨出了血,染红了琴弦,但她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琴曲之中,脸色苍白得透明。邪皇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深刻的皱纹滑落,空荡荡的袖管无风自动,显然已到了极限。这种心神消耗,比连场大战更加凶险。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聂风周身的魔气,终于开始缓缓内敛。那骇人的赤红,从他眼中一点点褪去,虽然依旧布满血丝,却恢复了一丝清明。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紧握的双手也慢慢松开。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几乎虚脱的邪皇,又看向身后泪流满面、却依旧坚持弹琴的第二梦。眼中充满了疲惫、愧疚,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悸动。
“我……没事了。”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却终于有了人的温度。
琴音,戛然而止。
第二梦浑身一软,瘫倒在地,古琴“嗡”的一声落在身旁。她看着聂风,想笑,眼泪却流得更凶。
邪皇缓缓睁开眼,眼中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但深处却有一丝欣慰。他看着聂风,沉声道:“魔性已暂时压下,但根未除。摩诃无量的力量与你体内魔气相融,福祸难料。日后催动功力,需更加谨慎,切记,心为君,气为臣,不可颠倒。”
聂风重重地点了点头,挣扎着起身,对着邪皇深深一揖:“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又转向第二梦,目光复杂,千言万语,化作一声轻唤:“梦……辛苦你了。”
第二梦摇摇头,泣不成声。
邪皇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他望向石室顶部那一点微光,幽幽叹道:“魔刀之路,如履薄冰。今日暂稳,不过是饮鸩止渴。若要真正驾驭这股力量,非大毅力、大智慧不可。你好自为之。”
聂风握紧了拳头,感受着体内那蛰伏的、却依旧蠢蠢欲动的庞大力量,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掌控它!
为了报仇,为了守护,必须彻底掌控这股力量!
石室内,重归寂静。
但谁都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下一次魔气反噬,何时会来?又该如何抵挡?
答案,在风中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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