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次，他甚至看到陶知行在无人处，身形会偶尔变得有些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
“先生，您的身体......”沈清尘担忧不已。
“无妨。”陶知行总是摆摆手，故作轻松，但眼底的疲惫与沉重却无法掩饰，“只是维系这片桃林，耗神了些。”
这一夜，月黑风高。
沈清尘在睡梦中被一阵心悸惊醒。他猛地坐起，只觉得胸口发闷，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
窗外，传来一种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声，并非来自任何已知的源，而是源于脚下的土地，源于四周的空气，源于......这片天地本身！
他冲出屋外，只见夜空漆黑如墨，不见半点星光。
但那黑暗中，却隐隐有无数细密的、蛛网般的裂纹一闪而逝，仿佛天空是一面即将破碎的镜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带着毁灭与终结的气息。
镇子上空，响起了狗群的疯狂吠叫，夹杂着孩童惊恐的哭喊。
天地震荡......
法则哀鸣......
沈清尘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他什么也顾不得了，拔腿就向后山跑去。
“陶先生！”
山路在脚下颠簸，那来自天地深处的嗡鸣震得他耳膜生疼，几乎站立不稳。他跌跌撞撞地冲入桃林，眼前的景象让他肝胆俱裂——
原本绚烂的桃林，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
花瓣不再是飘落，而是成片成片地枯萎、焦黑，化为飞灰......
树木剧烈地摇晃着，枝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在承受着无形的巨力碾压。林间那蓬勃的“意”与“生机”正在飞速流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灰败。
而在林中最中央，那株最古老的桃树下，陶知行站在那里。
他不再是平日那副青衫落拓的闲适模样。
他穿着一身样式古朴的、仿佛由桃花花瓣与流光织就的华美袍服，墨发无风自动，周身散发着柔和却坚定的粉色光晕，与那股试图摧毁一切的毁灭气息抗衡着。
但他的嘴角，已然溢出了一缕鲜红的血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他的身形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
“先生！”
沈清尘嘶声喊道，想要冲过去。
“别过来！”
陶知行喝道，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虚弱与急切，“法则崩坏已至临界，此地危险！”
他双手结着一个复杂玄奥的法印，全力维系着桃林最后一点生机，也似乎在沟通着什么，引导着什么。
天空中的裂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大地的震动愈发剧烈，孤山镇方向传来了房屋倒塌的轰响与人们的哭喊。
陶知行抬头望着破碎的天空，眼中闪过无数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无奈，有不舍，有决绝，最终都化为一片澄澈的平静。
他回过头，目光穿越纷扬的飞灰与毁灭的气息，精准地落在了沈清尘身上。
那一刻，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尽温柔，却又带着无尽歉意的笑容。
“清尘，”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沈清尘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记得我与你说的‘知行合一’吗？”
沈清尘泪流满面，拼命点头，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
“知晓天地将倾，苍生蒙难，这便是‘知’。”陶知行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撼天动地的力量，“而今，以身补全法则，挽狂澜于既倒，这便是......我的‘行’。”
沈清尘瞳孔骤缩，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先生！”他发出绝望的嘶吼，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但已经晚了。
陶知行对他笑了笑，那笑容一如初见时那般清雅，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揶揄，仿佛在说：
“看，这便是你一直追寻的，超越凡俗的‘真实’。”
下一刻，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无比璀璨、无比纯粹的粉色流光，冲天而起！
那光芒是如此耀眼，瞬间驱散了笼罩天地的黑暗与压抑！流光如笔，如梭，精准地融入、修补着天空中那些狰狞的裂纹。
所过之处，破碎的法则被强行弥合，毁灭的气息被温柔而坚定地抚平。
大地的震动停止了，令人窒息的嗡鸣消失了。
天空中的裂纹一道接一道地消失，重新露出了其后深邃的夜空和稀疏却真实的星辰。
仿佛一场毁灭世界的噩梦，骤然惊醒。
天地间，恢复了平静。
死一般的寂静。
沈清尘呆呆地站在原地，维持着向前扑的姿势，望着陶知行消失的地方，望着那株已然彻底枯萎、焦黑的古老桃树。
桃林，不见了。
所有的桃花，所有的枝叶，都已化为齑粉，随风消散。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光秃秃的土地。
仿佛那场持续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逆季花开，从未存在过。
唯有一片小小的、粉白色的桃花瓣，轻盈地、缓缓地飘落下来，正好落在沈清尘摊开的、颤抖的掌心。
花瓣上，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的温暖。
沈清尘紧紧攥住那片花瓣，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迹也浑然不觉。
他缓缓抬起头，望着恢复“正常”的天空，望着山下渐渐平息骚动的镇子。
世界似乎得救了，万物似乎避免了即刻毁灭的命运。
但他知道，他的世界，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崩塌了。
冰冷的、理性的“自然之理”无法解释眼前的一切，也无法承载他心中那灭顶的悲痛与空洞。
他低下头，看着掌心那枚唯一留存的花瓣，眼中所有的迷茫、悲痛、绝望，最终凝聚成一点疯狂而执拗的火焰。
“我不敬天地，不拜神佛......”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若这世间真有神明，那便只有你。”
“陶知行......你说知行合一。”
“你以你的‘行’，补了这天，救了这地。”
“那我的‘行’，便是穷尽九天十地，逆转生死轮回，也要把你......找回来！”
他转身，一步步走下这片已然死寂的山坡，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拉得又长又直，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刺破了这个刚刚恢复平静的、漫长的夜。
不信神仙的少年，从此踏上了漫漫仙途。
只为再见，他的桃花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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