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辞的营帐，此刻仿佛成了北境军营的心脏，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牵动着无数人的神经。帐内灯火通明，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浓重的药味混杂着那诡异的腥甜毒素气息，形成一种不祥的氤氲。
几名军中最富经验的医官围在榻前，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手下却不敢有丝毫停滞。金针封穴只能暂缓，那幽蓝色的毒素如同附骨之疽，仍在顽强地沿着血脉缓缓侵蚀。灌下去的解毒汤药，效果微乎其微，宋清辞的脸色依旧苍白中透着骇人的青黑，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萧景珩没有再离开。
他就站在帐内一角，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鬼面依旧覆脸，隔绝了他所有的表情，唯有那双透过孔洞的眼睛，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死死锁在榻上那道了无生息的身影上。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进出送水递药的亲兵都屏着呼吸，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凝固的、濒临爆发的死寂。
楚凌风处理完战场后续，带着一身血腥气匆匆赶来，看到帐内情形，心头也是一沉。他走到萧景珩身边，低声道：“将军，战场已清理完毕。刺客共计九人，皆服毒自尽，未留活口。其装备、令牌，绝非北狄制式，应是……中原豢养的死士。”
萧景珩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全部心神，都系于那呼吸微弱的之人身上。
楚凌风看着宋清辞毫无血色的脸，想起战场上她中箭时那决绝拧身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敬佩与痛惜。他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将军，宋兄弟他……”
“出去。”
冰冷的两个字，如同冰锥，骤然打断了他。
萧景珩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狂暴的压迫感。
楚凌风一愣，对上萧景珩转过来的视线，那目光中翻涌的黑暗与毁灭意味让他心头一寒，再不敢多言，躬身退出了营帐。
帐内，再次只剩下医官们压抑的忙碌声，和宋清辞微弱几不可闻的呼吸。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在炭火上煎熬。军医首领再次为宋清辞诊脉后，脸色灰败地走到萧景珩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将军……属下无能！此毒……此毒太过诡异霸道，金针之力已渐消退，毒素……毒素即将攻心！若……若再无对症解药，恐怕……恐怕宋校尉撑不过……今夜子时！”
撑不过今夜子时！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丧钟，在萧景珩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宽大的袖袍之下，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目的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却浑然不觉。
不行！
绝不能让她死！
他猛地抬头，眼中所有的挣扎、犹豫、权衡，在听到“子时”这个期限时，尽数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不能再等军医们摸索，不能再寄希望于渺茫的可能！
“取本王令牌！”萧景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冷厉，对侍立在帐外的心腹亲卫喝道，“八百里加急！开启北境与京城之间的‘鹰隼’最高密道！传令京中‘暗邸’，将府库中那枚‘玉露凝香丸’，即刻送来！不得有误！”
“玉露凝香丸？”
跪在地上的军医首领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不仅是他们，连帐外听到这道命令的亲卫，都瞬间变了脸色。
“将军三思！”军医首领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惊惶，“那……那可是先帝御赐，能解百毒、续筋脉的保命圣药！天下仅存三粒！是给您……”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但那意思不言而喻——那是给萧景珩这位皇子，在遭遇不测时保命用的最后底牌！其价值，无可估量！
动用“鹰隼”密道已是惊天动地，这密道非倾国之危、非储君之难不得轻启。而“玉露凝香丸”更是牵扯到皇家秘藏，一旦动用，必然会引起宫中乃至朝堂的瞩目和猜疑！为了一个“校尉”，这代价实在太大了！
萧景珩猛地转头，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闪电，直刺军医首领：“本王的话，需要说第二遍？”
那目光中的杀意与不容置疑，让军医首领瞬间如坠冰窟，所有劝谏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本能的恐惧。他连忙低下头，再不敢多言半句。
亲卫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更不敢违逆萧景珩此刻如同实质的杀意，立刻领命，转身如疾风般离去安排。
命令既出，再无回头路。
萧景珩重新将目光投向榻上的宋清辞，那决绝的、近乎孤注一掷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的痛楚。
他走到榻边，挥退了左右束手无策的医官。帐内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因中毒而泛着青黑的冰凉脸颊时，微微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极其轻柔地，拂开了黏在她额角被冷汗浸湿的几缕碎发。
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与外界那雷霆万钧命令截然相反的震视。
“宋清辞……”他低声唤了她的真名，声音低沉沙哑，在这寂静的帐内，清晰可闻，“听着，本王不许你死。”
他的语气，不再是命令，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宣告。
“你的仇还未报，你的冤还未雪，你宋家的门楣还未重立……你怎能死？”他看着她紧闭的双眸，仿佛要透过那层眼睑，看入她的灵魂深处，“本王既与你同盟，便不会让你这般轻易倒下。”
“活下去。”他最后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这是命令。”
说完，他收回手，重新挺直脊梁，恢复了那副冷硬如铁的姿态，如同最忠诚的守卫，伫立在榻前，静静地、固执地，与死神争夺着时间。
“鹰隼”展翅，携带着足以震动朝野的命令，划破北境与帝都之间的漫漫长夜。
“玉露凝香丸”的启用，意味着萧景珩已不惜暴露部分底牌，不惜引来无数猜忌与风波，也要护住帐中之人。
这一刻，什么权谋算计，什么朝堂平衡，什么帝王猜忌，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他心中只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她，不能死。
夜色，在等待与煎熬中，愈发深沉。而希望，也随着那枚传说中的圣药，正穿越千山万水，疾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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