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巡的短暂“协作”带来的缓和气息,如同朔方城春日里偶尔掠过的一丝暖风,并未能持续太久。当白日的训练哨声再次撕裂黎明,新兵营这座巨大的熔炉,便以其固有的、不容置疑的冷酷节奏,将所有人重新卷入汗水与尘土的旋涡。而楚凌风与宋青之间那根无形的、紧绷的弦,也并未因昨夜那片刻的“默契”而真正松弛。
楚凌风依旧是那个楚凌风,孤狼般的身影,训练场上无可争议的佼佼者。他的目光依旧会在宋青身上停留,只是那审视中,少了几分最初纯粹的怀疑,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探究,仿佛在评估一件用途不明的器物。他不再轻易被宋青那套“笨拙侥幸”的表现所完全迷惑,昨夜她那份在混乱中迅速指出关键、并提出有效建议的冷静,显然在他心中留下了更深的印记。
冲突的种子,在一次针对性的小队战术对抗演练中,悄然萌发。
此次演练模拟的是山地斥候遭遇战,地形复杂,强调小队成员间的配合与单兵作战能力。演练规则允许一定程度的“身体接触”,只要不造成严重伤害,旨在最大程度模拟真实遭遇战的混乱与激烈。
宋青所在的什队再次与楚凌风所在的什队狭路相逢。这一次,双方都憋着一股劲。王虎摩拳擦掌,一心想要雪上次被楚凌风伏击之耻;而楚凌风那边,也显然将王虎这支屡次“碍事”的队伍视作了需要重点“关照”的对象。
战斗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双方在乱石与灌木间激烈交锋,木制兵器的碰撞声、粗重的喘息声、模拟受伤的闷哼声不绝于耳。王虎如同疯虎,直接找上了楚凌风,两人战作一团,木刀挥舞得虎虎生风,一时间难分高下。
宋青则按照战术安排,与李顺等几人组成小型防御阵型,抵挡着对方其他成员的冲击。她依旧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表现,格挡、闪避、偶尔反击,都维持在“合格但不出挑”的水平线上,将更多的精力用于观察全局,随时准备查漏补缺。
然而,楚凌风似乎并不打算让她如此“安稳”。
在与王虎激烈交锋的间隙,楚凌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数次精准地掠过战团,锁定在宋青身上。他注意到,这个看似总是处于被动、动作甚至有些“僵硬”的江南兵,在混乱中总能恰到好处地移动到最需要的位置,替同伴挡下致命的“攻击”,或是用一个看似笨拙的侧身,巧妙地引导对手的攻击落空。这种对战场节奏的微妙把握,绝不是一个普通新兵所能具备的!
一个念头在楚凌风心中升起。他要逼出她的真本事!
在一次格开王虎势大力沉的劈砍后,楚凌风借力向后一跃,身形如同鬼魅般脱离与王虎的缠斗,脚下猛地一蹬,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宋青所在的防御圈侧翼!他的目标明确——撕开这个看似薄弱、实则关键的点!
“小心!”王虎怒吼着想要阻拦,却被楚凌风队中另外两人死死缠住。
楚凌风的动作太快,太突然!他如同扑食的猎豹,手中木刀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刺宋青因格挡另一名对手而露出的破绽——她的右肋空门!
这一击,角度刁钻,速度奇快,蕴含着楚凌风真正的力量与技巧!绝非之前演练中那些留有余地的攻击可比!若被刺中,即便木刀无锋,那凝聚于一点的冲击力,也足以让宋青瞬间失去战斗力,肋骨剧痛甚至骨裂!
危险!极致的危险!
宋青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汗毛在刹那间竖起!楚凌风这一击,带着毫不掩饰的试探与……一丝冰冷的压迫感!他是在逼她!
电光石火之间,无数念头在她脑中飞转!硬抗?以她伪装出的力量,绝无可能完全挡住,必然受伤!闪避?楚凌风计算好了角度,她若向常规方向闪避,正好落入他后续的攻击路线!
不能暴露家传武学!不能使用精妙步法!
千钧一发之际,宋青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她没有格挡,也没有向左右闪避,而是……猛地向前扑倒!不是简单的摔倒,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连滚带爬的姿态,如同被吓破了胆的兔子,不顾一切地扑向地面!
“噗!”
楚凌风志在必得的一刀,几乎是擦着宋青的后背衣甲掠过,凌厉的刀风甚至刮起了她颈后的短发!而她这不顾形象的、难看至极的前扑,不仅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更因为扑倒的位置恰好位于一名正与李顺交手的对手脚边,那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绊,顿时失去了平衡,“哎呀”一声向前栽去,正好撞向了收势不及的楚凌风!
局面瞬间混乱!
楚凌风被自己的队友撞得一个趔趄,攻势瓦解。而宋青则趁机手脚并用地向旁边一滚,躲到了一块岩石后面,剧烈地喘息着,脸上沾满了尘土,显得狼狈不堪,仿佛刚才那一下真是被吓到极致的本能反应。
“宋青!你没事吧?”李顺惊呼着想要过来。
“没……没事……”宋青的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她扶着岩石,勉强站起身,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刻意让双腿表现出明显的“发软”状。
楚凌风稳住身形,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宋青,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剖开看个清楚。刚才那一扑,时机、角度都太过“巧合”!看似狼狈,却精准地破坏了他的攻击,还间接帮李顺解了围!这真的是运气?还是……一种极高明的、隐藏在拙劣表象下的应变?
他不信!
“你……”楚凌风开口,声音冰冷。
“楚凌风!你他妈偷袭!”不等他说完,王虎已经怒吼着冲破阻拦,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挥舞着木刀再次冲向楚凌风,“有本事跟老子正面打!欺负宋青算什么本事!”
王虎的介入,瞬间将楚凌风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两人再次战在一起,比之前更加激烈。
演练最终在一片混乱中结束,裁判老兵判定双方“伤亡”惨重,未分胜负。
回去的路上,王虎犹自愤愤不平,骂楚凌风“阴险”。而同队的其他人,则对宋青投以同情和庆幸的目光,觉得她刚才真是运气好,捡回一条“命”。
只有宋青自己知道,刚才那一刻,她距离暴露有多近。楚凌风的怀疑不仅没有消除,反而因为她的“侥幸”脱身而更加深重。他那最后一瞥中的冰冷与探究,让她如坠冰窟。
这个刺头,比想象中更难应付。他就像一块冰冷而坚硬的磨刀石,不断地砥砺着她,逼迫她展现出更多的锋芒,同时也将她推向身份暴露的边缘。
淬火新兵,砺锋之绊。与楚凌风的这场无形较量,已然升级。下一次,她还能如此“侥幸”吗?
宋青望着楚凌风那孤拔而冷硬的背影,心中第一次升起一股强烈的、想要真正“解决”这个麻烦的念头。不是通过冲突,而是要通过某种方式,让他彻底放下疑心,或者……将他这股力量,引向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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